1.2 费恩曼的成长轨迹

1918年5月11日,理查德·菲利普·费恩曼(Richard Phillips Feynman)出生于美国纽约市郊的一个犹太移民家庭。他的父亲梅维尔·费恩曼(Melville Feynman)是幼年随父母从俄罗斯迁到美国的,后来从事制服销售生意。他的母亲露西尔·菲利普(Lucille Phillips)基本上待在家里操劳家务。理查德是他们的长子,后来,费恩曼有了一个比他小9岁的妹妹琼(Joan)(图1-1)。

图1-1 费恩曼全家福

1.2.1 碰到难题不解开绝不罢休

费恩曼小时候常常由父亲带到曼哈顿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参观。父亲还让他玩各种益智游戏,例如不同颜色的小瓷片,按照一定的间隔规则,看看能够排出什么花样来,并且把这个游戏当作基本的数学训练。

父亲教导他,事物本身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怎样去发现它们,要想了解事物的本质,就要到大自然里去。他在只有几岁大玩儿玩具小车的时候,注意到在小车启动时,车厢上的小球会向后滚,而当小车突然停止时,球总是向前滚。费恩曼问他的父亲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普遍的规律是任何运动着的物体倾向于继续运动,而静止的物体则倾向于保持静止。人们把它称为‘惯性’(图1-2)。”这样就使费恩曼不仅晓得“惯性”这个名词,而且也掌握了它的本质。又如,当父亲带着费恩曼到树林中散步,观察一些鸟雀时,父亲告诉他:“不仅要知道鸟的名称,关键还要知道这只鸟在做什么,这才有意义。”父亲还常提出诸如鸟儿为什么经常用嘴整理身上的羽毛,和有些树叶上为什么会有一道弯曲的痕迹等问题同他讨论。虽然父亲对一些问题的解释在细节上未必正确,甚至完全可能是胡编瞎猜的,但费恩曼认为:“他试图向我解释的想法,是生活当中有趣的部分。这种追根寻源的做法无论有多么复杂,主要点在于坚持下去。”

图1-2 费恩曼在孩提时就知道存在惯性力

费恩曼后来回忆道:“这就是父亲教育我的方式。这种教育是通过举例和讨论进行的,它完全没有压力,而只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和饶有趣味的讨论。这种精神在我的一生中一直鼓励着我,并使我对所有科学都感兴趣。”

费恩曼上初中时,有幸遇到了优秀的数学、物理和化学教师。有一次高中物理老师贝德(A. Bader)看到费恩曼一副不满足的神态,便对他说:“看来你有点不耐烦,我要给你讲点有趣的东西。”这位教师讲的实际上是质点力学里的最小作用量原理,即质点在初始位置到终止位置之间,拉格朗日量(其等于动能减去势能)对时间的积分,对于实际路径来说取最小值。费恩曼对此具有强烈的兴趣,对这一原理的偏爱,一直支配着他日后的研究方向。

费恩曼在高中阶段最着迷的科目是数学,他不满足于课内的进度,自学了解析几何和微积分等。他参加了班上的一个代数小组,与其他学校进行比赛。此外,总有一些同学拿着这样或那样的数学习题来找费恩曼,而他不把那些难题解出来,是不会罢休的。实际上,费恩曼的数学直觉和解决问题的非凡洞察力,起初就是通过这样一系列的训练活动培养出来的。

费恩曼的另外一个天赋是他的动手能力。小的时候,他就在家里动手做各种各样的小实验。他自己装过简单的机电和光电控制电路,摆弄过矿石收音机。上中学后,他又买到一些处理的残旧电子管收音机(图1-3),自己摸索试着修理。他逐渐对这些东西熟悉起来,技术颇有长进。少年费恩曼的名气慢慢在镇上传开来,人们纷纷找他修理出了毛病的各式各样的收音机。后来,费恩曼还修理过打字机等日用机器。这些少年时代的经验,不仅给日后从事实际工作带来好处,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一种不屈不挠地解决问题的精神。他说:“发现问题出在哪里,想办法修好它,这正是我感兴趣的,我这人碰到难题,总是不解开绝不罢休。”

图1-3 20世纪30年代美国“飞哥”牌电子管收音机

在家乡,费恩曼结识了比他小一岁多的女孩儿阿琳·洛林鲍姆(Arline Greenbaurm)。一天,阿琳对费恩曼说:“我们学到笛卡儿,哲学老师从‘我思,故我在’这一命题出发,最后证明了上帝的存在。”费恩曼马上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学会了不必盲从权威,对于不管是谁说的话,都要自己去分析和判断。

费恩曼终于说服了阿琳,但她又提起另外一个问题:“我的老师告诉我们,‘每一个问题都有两个方面,就像每一张纸都有正反两个面一样’。”费恩曼立即回答说:“你讲的这个问题也有正反两个方面。”阿琳吃惊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费恩曼在《不列颠百科全书》里读到过关于莫比乌斯带(图1-4)的知识。他拿来一条纸条,先铺平了再把它的两端相对扭转180度,最后粘成一个环带。这样做出来的莫比乌斯带是只有一个面的几何体。

图1-4 用来说明事物两面性的莫比乌斯带

费恩曼的演示使阿琳觉得很好玩。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把它带到课堂上去。当哲学老师拿起一张纸,说任何问题都像一张纸一样有正反两个方面的时候,阿琳取出了她事先带来的纸环,举手发言说:“先生,甚至你的那个问题也是有正反两个方面的(即也许对也许错),这就是只有一个面的纸带。”结果,整个教室为之轰动。

后来,阿琳生病了,迫于医务人员和双方家长的压力,费恩曼一度违心地向阿琳隐瞒了病情。当她终于从费恩曼口中知道了真相时,第一个反应不是责怪他,而是脱口而出:“天哪!他们让你遭了多大的罪啊!”因为阿琳知道,让费恩曼说谎话是多么的困难。

1942年春天,这时候费恩曼和惠勒都已分别参加了战时的军事工作。费恩曼用了六个星期的时间,赶写了题为《在量子力学中的最小作用原理》的博士论文,在同年5月通过了学位论文。尔后,费恩曼就义无反顾地向家人宣布,他要同阿琳结婚,家人和朋友都反对。而费恩曼回答他们说:“如果一位丈夫知道他的妻子患上了肺结核就离开她,难道这是一种合乎情理的做法吗?”费恩曼觉得,只有成为丈夫而不再仅仅是未婚夫,才能更好地照顾病中的阿琳(图1-5)。

图1-5 她就是阿琳,费恩曼第一任妻子、心中的那盏灯

1945年6月,阿琳病危,费恩曼匆匆赶到离他工作的普林斯顿不远的新泽西州,当初费恩曼为了便于照看阿琳,把她安置在此处的一所慈善医院。阿琳已经呼吸困难,昏迷不醒。几个小时后,费恩曼目送她永远离去。

费恩曼回到了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对前来慰问的同事简单地说:“她去世了,而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他如常工作。一个月后的一天,费恩曼走过一家百货商店,看到橱窗里的一套漂亮衣服,忽然想到阿琳一定会喜欢的时候,才禁不住泪流满面。

1.2.2 求学历程

1935年秋,17岁的费恩曼中学毕业,进入麻省理工学院(MIT)。他起初填报的主修专业是数学。可是,就在第一个学期,听过一段时间的课之后,费恩曼就去找数学系主任,开门见山地咨询:“学的这些高等数学,除了为学习更多的数学做准备之外,还有些什么用处呢?”那位主任回答说:“你既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就说明你不属于数学系。”

费恩曼的这个疑问,现在看来也很有意思。学科的进展已使许多物理内容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在高等教材以及教师授课中,应为读者或学生设计出一种尽可能的自给和完整的处理方法,从而连接好基础与发展的关系。

费恩曼想转到比较实际的工科专业去。不过,在一年级的时候,费恩曼同宿舍的两名高年级同学正在选修研究生课程“理论物理导论(上)”。有一次,费恩曼看到那两位同学苦苦地讨论物理问题时,插话说:“为什么不试一试用伯努利方程来求解呢?”问题果然得到解决,而这些知识是费恩曼以前自己从百科全书上看到的。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多次,使他树立了信心,最后决定主修物理专业。

第二年,费恩曼除了正式学习刚才讲的那门课外,还选修了高年级和研究生的“电磁学理论”。主讲后一门课程的斯特拉顿(J. A. Stratton)教授很快就发现费恩曼是一名真正出类拔萃的学生。斯特拉顿在课堂上推导公式的过程中,如果出现卡住的情况,他就转向台下,让费恩曼上来帮助解决。而费恩曼就会走向黑板,指出改正什么地方便能继续推导下去。费恩曼的方法总是正确的,并且常常是机敏的。

费恩曼在MIT的四年学习期间,在多位名师的指导下,掌握了理论物理的不同方面,特别是他下苦功夫钻研了量子力学。最后,费恩曼在斯莱特(J. C. Slater)教授的指导下,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分子上的力》,他表现出了概念和计算两方面的突出才能。这一工作发表在美国《物理评论》[14]上,其中包含了后来得到广泛应用的“赫尔曼--费恩曼定理”这一量子力学公式(称之为定理似乎不妥,最好称为H-F公式)。

毕业之后,费恩曼起初想留在MIT继续深造。可是斯莱特教授坚持让费恩曼到别的学校去读研究生,对他说:“你应该看看世界上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于是费恩曼去了普林斯顿大学,准备做著名理论物理学家维格纳(E. P. Wigner, 1902—1995)的研究助理。费恩曼入学后,由于情况发生了变化,并没有师从维格纳教授,而是做了惠勒(J. A. Wheeler, 1911—2008)的助手(图1-6)。惠勒对物理学多方面的兴趣和敢想敢为的大胆风格,对费恩曼以后的研究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例如,惠勒向费恩曼讲到,所有物理过程的量子力学描写,都可以看成是由一系列相继的散射过程组成的。这无疑为费恩曼建立量子力学路径积分起到了导引性的作用。在MIT期间,费恩曼致力于电磁学的量子理论(量子电动力学)的研究,希望消除电磁场理论存在将电子视为点粒子,其自能无限大的困难。费恩曼设想:取消电磁场,恢复电荷之间的超距作用,同时为了反映电磁作用以光速传播的限制,在时间上引入推迟效应。

图1-6 费恩曼的两位老师:维格纳教授(a)和惠勒教授(b)

费恩曼把他的问题带到普林斯顿,明白了他原来想法的缺点:如果没有场,电子在运动的时候,将不会受到抵抗加速度的额外阻尼力,那么就违反了能量守恒的要求。1941年春天,费恩曼将这一工作写成题为《辐射的相互作用》的初稿,交给他的导师惠勒。1942年春天,惠勒重新进行整理和扩充,把修改后的新稿子:《超距作用的经典理论——作为辐射阻尼机制的吸收体反作用》返还给费恩曼。这个工作的主要部分,以两人联名的形式发表在1945年的《现代物理评论》上。

费恩曼从这项工作中得到一个重大收获:即使已经确立了的物理学理论,也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法,甚至是大家抛弃了的形式来重新表述。以至于他后来说:“一个理论如果可以用愈多不同的形式来表述,那么就说明它愈具有基本的意义。”

经过不同文化的交流和碰撞,费恩曼说:“我从不同的学校学到许多不同的东西,我现在也经常劝我的学生这样做。要了解世界的其他部分是什么样的,多样化的训练是很有益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惠勒后来也为之感慨:“大学里招生的理由是他们可以教那些教授,而费恩曼则是这些学生中的佼佼者。”这两个师生的聚合,真可谓相得益彰。高等教育从精英化走到大众化的今天,我们仍然要把惠勒的话当作教学相长的警言,学生听教师授课,反馈理解程度,循环互动。让我们勿忘“提不出问题比问题很多更可怕”。

总之,正如费恩曼自己所讲:“我有解谜的嗜好。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要去开保险箱,去辨认玛雅人的古怪文字的原因。”他从小就树立起这样的信念:人生的意义全在于努力揭开自然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