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卫衡双手按住拐杖坐在一楼客厅里的太师椅上,他浑浊发黄的眼球上遍布粗细不均的毛细血管,给原本肃穆的眼睛增加了几分恐怖色彩。他已经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个钟头,期间老太太几次劝慰,都被他摆手打发了。他无法理解从不曾违抗过他的孙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竟然跟未婚妻以外的女人暧昧不清!他们祁家一向家风清白,怎么会生出这么个风流东西!他想起祁震几个月前曾旁敲侧击地跟他提起那个女孩,可他当时已经点了他,两人后来也确实断了联系,没想到又藕断丝连了?那女孩到底在他身上打的什么主意?祁卫衡冷笑一声,眼里的光更寒了几分:这个拎不清的毛头小子,色迷心窍,还是欠收拾——
“来了,来了!”老太太小跑着进了客厅。
祁卫衡不满地斜了她一眼:“慌什么!”老太太于是瘪了瘪嘴,怯怯地在他旁边坐下。
祁震跨过门槛,一眼对上祁卫衡严肃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唤道:“爷爷,奶奶。”
祁卫衡脸色难看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答应。
老太太起身对祁震笑道:“开车回来累了吧?快过来坐。”
祁震迟疑了一下,在老太太旁边的椅子上浅浅坐下。
客厅里安静极了,空气里有种明显的对峙气氛。老太太见祁震这次没有像从前一样低头认错,心里隐隐不安,忍不住先开口劝道:“阿震,你要懂事,别气你爷爷,他最近血压很不稳定——”
祁震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祁卫衡不善的脸色,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对老太太软语说道:“奶奶,我不是有意气爷爷,只是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处理和顾家的合作——”
“你是真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祁卫衡突然发难,朝着祁震厉声呵斥。
老太太被吓了一跳,拉住祁卫衡劝慰道:“干嘛这么大声?有话好好说嘛!”
“你出去,我跟阿震说话,你不要在这里插嘴。”祁卫衡不耐烦地推开老太太的手。
祁震垂着眸子没有看祁卫衡,而是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奶奶,你放心,我会跟爷爷好好解释的,您先出去吧。”
老太太担忧地看着互不相让的祖孙俩,无奈只得佝偻着背离开了客厅。
已经过了正午,阳光微有些西斜,从正门朝东射进客厅里,深青色的石砖上方出现一片淡金色的光柱,祁震看见一只小小的蚂蚁越过石砖的缝隙,从阴影里爬进这片温暖的光田里,它停下来昂起头,两根触须向上直竖着,不停地晃动,仿佛在试图理解光线与温度的变幻。
“你不要执迷不悟。”祁卫衡语气不善,脸上的阴郁和隐没在阴影里的满屋红木家具一样死气沉沉。
祁震仍旧盯着那只深陷在思索中的蚂蚁,平静地说道:“爷爷,我想我们和顾家的合作方式可以改一改。”
祁卫衡冷笑一声,“怎么改?你知道顾伯远这次是怎么帮这个忙的?这份人情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祁震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蚂蚁身上转移到祁卫衡那张皱纹深刻的脸上,他努力用克制而温和的语气道:“我知道,顾伯远这次动用了很深的关系——”
“你知道?!”祁卫衡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你还敢拿那个方案给他?你以为他费这么大的功夫,就为了你那点股份?他差点还以为给他那个方案是我教你的!你这次不单是丢你自己的人,还打了我的脸!谁教你过河拆桥、自作聪明的?你想干嘛?”祁卫衡把拐杖狠狠地捣在青石砖上,发出咚咚的巨响。
祁震努力按捺住胸中的委屈,“爷爷,我目前只有这么多股份,但朝晖的供应链在行业中的比重即将超越目前国内的第三名,前途一片大好,而且未来两年的收益会翻几番!”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放弃这个项目?甚至准备把股份让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祁震耐着性子继续苦口婆心,“爷爷,朝晖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想要让它再上一个台阶,就不能再继续从前的管理模式,应该交给更专业的职业经理人——”
“你闭嘴!我还没死,你就想把我一辈子的心血拱手送人?”
“我没有!”祁震目光坚定地看着祁卫衡,“我不会退出朝晖的管理,起码在我们的地标大厦建成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公司的!”
“什么?你还想离开公司?”祁卫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再说一遍!”
祁震本不想这么早跟祁卫衡摊牌,可既然已经说了,便把心一横,坦然说道:“是。不过您放心,在把公司完全理顺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混账!”祁卫衡腾地站起来,怒不可遏地用拐杖指着祁震,“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退一步是让贤?愚蠢!没有股份和控制权,他们凭什么听命于你!那个陈清早就在谋划脱离朝晖自立门户了你知不知道!而徐敏时刻紧盯着你,就是在等着抓你的把柄,把你踢出公司!至于地产项目?没有朝晖的实际控制权,顾伯远根本就不会支持你!而一旦失去和浦这个后台,你就什么都不是!我教了你这么多年,是要让你学会在虎狼从中立身,你倒学成两袖清风的圣人了?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祁震也忍不住站起来,“爷爷!我们面对现实可以吗?我们祁家早就不再有二十年前可以呼风唤雨的能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不说老康,上城的几个叔伯,就连秦叔都想退出这一切,公司里只有我自己,是根本做不到的!”
“他们不支持你,还不是因为看到了你的无能!各种疏漏,一错再错,才让他们如此轻视我们?!”祁卫衡愤恨地脱口而出。
祁震闻言目光一颤,石化一般僵住了。
祁卫衡轻蔑地看着祁震呆滞又颓丧的模样,心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忍不住继续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多重要?我早就跟你说过,只有凭实力才能掌控朝晖!可你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处处心慈手软,三年都不能掌控朝晖!你当我想要跟顾家联姻?是你让我不得不接受顾家!你太令我失望了!你以为顾伯远会在乎那点股份?不,他要的是整个集团的操控权!而你只是代表朝晖整体的一个符号!”
祁震眼圈渐渐红了,他望向祁卫衡,声音低沉又带着些许嘶哑,“我,只是代表朝晖整体的一个符号?所以,我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你的选择?”祁卫衡冷笑一声讥讽道:“呵,就是放着名门千金不选,而要跟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穷酸丫头鬼混吗?”
祁震咬紧牙关,努力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字一句对祁卫衡道:“我不爱顾晓菲,也不会跟她结婚!我只想把工作和我个人生活分开,如果你不能容忍,我可以辞职离开朝晖。”
“什么?”祁卫衡怒视着祁震,“你敢威胁我?”
祁震竭力忍着几乎想要颤抖的本能,直视着祁卫衡的眼睛。
“我看你敢?!”祁卫衡一声怒喝,拐杖朝祁震飞了出去。
祁震毫无防备,膝盖和胫骨被突然飞来的拐杖砸了个正着,他低声呻吟着按着腿蹲了下去。
祁卫衡这辈子没对谁动过手,此刻也被自己的冲动行为吓到,腿软地跌坐在椅子上。
门外,小惠正扶着老太太悄悄听墙角,都被屋子里的动静吓了一跳,老太太忍不住率先冲进客厅,扶住歪在椅子上的祁卫衡,心急火燎地朝祁震训斥道:“阿震你到底要怎么样?看把你爷爷气得,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我看你怎么能心安理得!他最近身体不好,血压也不稳,你说这些话有没有考虑你爷爷能不能承受!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通情理……”
小惠犹豫了一秒,也跟着冲进客厅里,看见祁震蹲在地上按着膝盖表情隐忍,连忙也蹲下去,她掰开祁震的手,看见一片深紫的伤痕,不忍地轻轻咬了下嘴唇,心里很为他打抱不平。她搀扶着祁震站起来,转头想要替祁震说些什么,却被祁震拽住了手。祁震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脸色难看地站着,等着祁卫衡的发落。
老太太喋喋不休地说着,偶然回头注意到祁震膝盖和小腿上两片几乎要渗出血来的青紫色的伤痕,被吓了一跳,她偷偷瞄着祁卫衡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祁卫衡觑着祁震腿上明显的伤痕,心里也有些愧悔,可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松动,见老伴不说了,冷哼一声对老太太道:“这小子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见过他这个样子吗?”
老太太深深地皱着眉,叹了口气给祁卫衡一边顺背一边说道:“他不是年轻嘛,到今年也才27,不懂事情里面的利害关系也是情有可原。你慢慢教,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你这么大动肝火,不是自己找病吗?”
小惠捡起地上的拐杖,恭恭敬敬地递给祁卫衡,趁机劝道:“老爷子,您消消气,可不敢这么激动,严医生上次来还说您得控制血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老太太道:“对了,降压药快吃完了,我给严医生打个电话吧,正好过来给老爷子瞧瞧,别等会儿头晕什么的——”
老太太莫名其妙地看着小惠,不明白严医生前几天刚来过,药还多,怎么会不够,直到看见小惠眼睛不时朝祁震瞟过去,终于明白她是要替祁震解围,这才结巴着应和:“那个,行吧,你们出去打电话吧,让严医生来,给老爷子好好检查一下。”
小惠得了命令,立刻高兴地把祁震扶出了客厅。
院子里,紫藤树荫已经长得厚密,阳光几乎穿不透那片茂盛的伞盖。祁震木然地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下来,眼底的血红褪去了些,可是神情却失落到了极点。小惠打完电话,从自己房间里拿了急救箱过来,她蹲下去,想要替祁震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却被拒绝了。
“没事,不用管我了,你去忙吧。”祁震对她道,嘴角弯出礼貌的微笑弧度。
小惠没有勉强,她知道老爷子这一拐杖下去,伤的不止是祁震的腿,而她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她回到厨房,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祁震,在那片不大的紫藤树荫下,他像个木桩一样面无表情地端坐着,而周围全是酷烈的阳光。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祁震待着的地方是一片孤岛,没有谁能走进去,他也无法走出来。
一小时以后严医生到了,给祁卫衡做了一番检查,说没什么大碍,他留了一些药,临走时,被小惠叫住,好歹给祁震的腿伤看了一下,严医生看着已经渗出些许血液的伤口不禁有些皱眉,坚持让祁震跟他到医院去拍个片子。祁震敷衍地应和几句,说回了C城会自己会去医院的。严医生看着祁震反常的状态,没有多问,虽是医不叩门,他也无心过问别人的家事,可祁震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临走时,他还是叮嘱了小惠去买云南白药给祁震用上。
夕阳西下,小惠和父亲老石把饭菜端进餐厅里,他们没像平时一样陪着老爷子和老太太一起吃饭,而是摆好了三副碗筷就回厨房了。
老太太口干舌燥地安抚了祁卫衡一个下午,终于挨到了晚饭时间,见祁卫衡面色稍解,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笑眯眯地到庭院里把祁震拉进餐厅,热络地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道:“阿震,饿了吧,先喝点汤润润,这是我让小惠专门炖的玉竹老鸭汤,夏天喝最好了,滋阴降火,这里面还加了竹笋和火腿,上午就炖着了,快尝尝。”
祁震跛着腿坐下,看着鸭汤上漂浮的厚腻的黄油,完全没有胃口,他早就饿过了,此时甚至有点想吐,然而他还是望向老太太,温柔地微笑道:“谢谢奶奶。”
祁卫衡冷眼看着祁震,低声发话道:“吃饭。”
老太太给祁卫衡盛好汤,又给祁震加了一块熏鱼,“这个茶香熏鱼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这是最后一条咯,下次想吃要等冬天再做啦!”
祁震道谢,夹起鱼,咬了一小口,他缓慢地咀嚼着,淡淡的茶香,熏鱼很入味,记忆里这个味道应该是充满幸福感的,然而此刻却味同嚼蜡。
老太太见祁震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温驯,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她细嚼慢咽地吃着精致的菜肴,不时提起祁震小时候的趣事,气氛渐渐缓和起来。
祁卫衡喝完了一整碗汤,看祁震表情机械地吃着饭,不知道他是否想通了,于是试探着道:“下个月,和浦会举办记者招待会,宣布地产项目正式启动,到时候你准备一下出席。”
“这么快么?我们还没做好准备工作——”祁震很是惊讶。
“要准备到什么时候?顾伯远的心腹不是被你拢进朝晖一个多月了?”祁卫衡抬眼瞧了瞧祁震,点头道:“就这事你干的还不错——虽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顾伯远故意放出来的,但你这次总算没再干傻事,领了他的情,后面的事也就好办了。”
祁震慢慢抬起头,讷讷地看着祁卫衡抖动的胡须,他压根儿没想到爷爷说的这一层。彭鲲是顾晓菲引荐给自己的,他基本上没有怀疑过顾晓菲的动机,可如果事实如爷爷所说,那彭鲲就是第二个“石磊”,而他不过是愚蠢地在自己身上又绑上一根控制的引线罢了。
祁震脑袋嗡了一声,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扶着桌角干呕起来。
老太太“哎哟”一声,连忙给他拍背,“怎么了这是?吃着什么了,这菜里没什么香料啊?”
祁卫衡看着祁震突然变得惨白的脸,表情再一次愠怒起来,他像是看透了祁震的心思,冷着脸说道:“这次发布会由朝晖与和浦共同举行,同时也是你们的订婚宴。”
“爷爷!”祁震哀求地望着祁卫衡,“我已经说了,我不可能跟顾晓菲结婚——别逼我行吗?”
“逼你?!”祁卫衡见祁震依旧冥顽不灵,终于也不再忍耐他一再忤逆自己,怒不可遏地说道:“这事儿已经定了!容不得你再胡闹!当初是你在庆功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对他女儿一见倾心的!联姻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快一年了,如今你敢反悔,顾伯远也容不得你诋毁他女儿的清誉!”
“从前是个误会,我早就跟您解释过了!”祁震情绪激动起来,“更何况,顾晓菲她根本不喜欢我——”
“误会?有你们这样广而告之的误会吗?你们年轻人到底在干什么?”祁卫衡狠狠地一掌拍在餐桌上,把汤碗震得转了个圈,鸡汤泼了一桌。“你们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脸面?有没有点责任心?”
祁震还想辩解,突然看见老太太两眼一翻朝后仰去,他连忙抱住老太太朝着餐厅门口大叫:“石叔,快来,我奶奶晕倒了!”
祁卫衡见老伴突然昏厥很是紧张,也顾不得再骂祁震。小惠冲进餐厅,帮着祁震把不省人事的老太太放倒在地上,一边掐着人中,一边给严医生打电话。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小巷里传来救护车刺耳的笛声。
祁震和小惠跟着老太太上了救护车,留下老石手足无措地扶着祁卫衡站在院门口目送着停在巷口的救护车又呼啸而去。
医院的抢救室外不时有护士小跑着经过,祁震和小惠沉默无言地并肩坐着。
祁震心里满是痛苦和悔恨,他紧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小惠看着祁震自责到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安慰地在他肩头拍了拍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老太太平时身体很好,刚才应该只是急火攻心,相信医生,会没事的。”
祁震忍着泪,朝小惠点点头。
小惠怜悯地看着祁震,想了想对他道:“今天下午你跟老爷子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啊!”
祁震怔怔地盯着地面,“无所谓。”
小惠把肚子里的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对祁震小声说道:“那个,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祁震微皱起眉,怀疑地看向小惠。
“不说我心里憋得难受。”小惠终于破罐子破摔,对祁震道:“我知道你是太苦了。老太太平时没少跟我念叨你,说你这么多年跟着徐太太,日子过得熬心费神,说到底还是为了老爷子这个心病。
我不懂你们大公司的那些事,可是说句实在话,这么多年,就算公司不归老爷子管,徐太太不是也没把公司搞倒吗?反而越来越好了不是?我每次见你都很少有高兴的时候,可是人活着为了什么呢?不高兴的话,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年前,我们一家三口陪老爷子过年,大家在一块儿多高兴啊,老爷子喜欢我们家甜甜,我当时就跟他说,等你结婚了,要多生几个孩子,他就等着抱重孙重孙女,老爷子没说话,但那样子给谁看都是期待得不得了!我们后来回甜甜奶奶家,他们家人多,七大姑八大姨,吃饭要分三四桌还坐不下,我就想起你们家来,拢共这么几个人,还不相往来。我有时候真想劝劝老爷子,可我爸不准我多嘴。我知道你不喜欢顾家那个强势的姑娘,你是有喜欢的人的,我就是想说,结婚是顶重要的事,鞋穿在自己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喜欢的人不能错过了,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祁震怔怔地看着小惠,他没想过她会跟他说这些,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贴心的话,也从没有人问过他高不高兴。
小惠见祁震鼻尖泛红,有些紧张起来,“那个,我多嘴了,你别生气啊。”
祁震转头,掩饰着悄悄湿润了的眼睛,盯着地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小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我也不是故意的,是,过年的时候,我无意中听见你跟那姑娘打电话来着,我就是,那天看你似乎很高兴——”
祁震轻轻舒了口气,没再做声。他想起除夕那天朦胧的月色,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熨帖感,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夏冰带给小惠看,他们儿时是玩伴,如今是关心他的姐姐,她一定会认可夏冰吧,会祝福他们吧?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奶奶还在抢救室里,而他竟然在想这种事。他难道不应该最担心奶奶的安危?不该集中精力考虑如何应对那个该死的发布会?或者,他该头疼怎样解除和顾晓菲的婚约?……
祁震无语地闭上眼睛,脑袋里的一团乱麻让他感到无比疲惫,他仰头靠在墙壁上,在那些无法理清的头绪里,他看见夏冰模糊的样子,她站在很远的阳光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她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信任和期待,温情和怜悯……在他无法思考的时候,只有她的存在可以给他片刻的安宁。
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医生告诉祁震和小惠老太太情况已经稳定,但还需要观察一天。
祁震松了口气,让小惠出去给老爷子报平安。晚上八点,老太太被送进普通病房,祁震和小惠又一起在医院里给老太太陪夜。
深夜,祁震独自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徘徊,刚才老太太苏醒过来,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地求他:“阿震,奶奶求你了,你爷爷已经86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不要再跟他对着干好不好?他已经经不起打击了,你顺着他一点好不好?他不会害你的……”他看着虚弱的奶奶,忍不住也落泪了,他能说什么呢?除了答应她,任何解释的词语都是错误的。祁震缓慢而又深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胸口又有些隐约的刺痛,他其实也不确定,这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错觉,就像他此刻觉得自己快要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压死了一样,他已经无法分辨了。他不停地翻动手机,看着夏冰的名字,他很想打过去跟她说会儿话,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跟她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