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玉机真藏论篇第十九

黄帝问曰：春脉如弦，何如而弦（四项板列，与《四气调神》同格）？岐伯对曰：春脉者肝也，东方木也，万物之所以始生也。故其气来，软弱轻虚而滑，端直以长，故曰弦，反此者病。帝曰：何如而反？岐伯曰：其气来实而强，此谓太过，病在外（每项皆各分两排，文势极厚）；其气来不实而微，此谓不及，病在中。帝曰：春脉太过与不及，其病皆何如？岐伯曰：太过则令人善忘，忽忽眩冒而巅疾；其不及则令人胸痛引背，下则两胁胠满。帝曰：善。夏脉如钩，何如而钩？岐伯曰：夏脉者心也，南方火也，万物之所以盛长也。故其气来盛去衰，故曰钩，反此者病。帝曰：何如而反？岐伯曰：其气来盛去亦盛，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不盛去反盛，此谓不及，病在中。帝曰：夏脉太过与不及，其病皆何如？岐伯曰：太过则令人身热而肤痛，为浸淫；其不及则令人烦心，上见咳唾，下为气泄。帝曰：善。秋脉如浮，何如而浮？岐伯曰：秋脉者肺也，西方金也，万物之所以收成也。故其气来，轻虚以浮，来急去散，故曰浮，反此者病。帝曰：何如而反？岐伯曰：其气来毛而中央坚，两傍虚，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毛而微，此谓不及，病在中。帝曰：秋脉太过与不及，其病皆何如？岐伯曰：太过则令人逆气而背痛，愠愠然；其不及则令人喘，呼吸少气而咳，上气见血，下闻病音。帝曰：善。冬脉如营，何如而营？岐伯曰：冬脉者肾也，北方水也，万物之所以合藏也。故其气来沉以搏，故曰营，反此者病。帝曰：何如而反？岐伯曰：其气来如弹石者，此谓太过，病在外；其去如数者，此谓不及，病在中。帝曰：冬脉太过与不及，其病皆何如？岐伯曰：太过则令人解，脊脉痛而少气，不欲言；其不及则令人心悬如病饥，中清，脊中痛，少腹满，小便变。帝曰：善。

帝曰：四时之序，逆从之变异也（变调以活其局），然脾脉独何主（缴上折下）？岐伯曰：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傍者也（提唱本条，仍带上四项，文律极细）。帝曰：然则脾善恶可得见之乎？岐伯曰：善者不可得见，恶者可见（用侧笔卸下，不肯丝毫苟且）。帝曰：恶者何如可见？岐伯曰：其来如水之流者，此谓太过，病在外；如鸟之喙者，此谓不及，病在中。帝曰：夫子言脾为孤藏，中央土，以灌四傍，其太过与不及，其病皆何如？岐伯曰：太过则令人四肢不举；其不及，则令人九窍不通，名曰重强。帝瞿然而起，再拜而稽首曰：善。吾得脉之大要，天下至数，五色脉变，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转不回，回则不转，乃失其机。至数之要，迫近以微，著之玉版，藏之藏(1)府，每旦读之，名曰“玉机”（点题作束，突起亦与《四气调神》同调，彼以耸杰胜，此以开展胜）。

五藏受气于其所生，传之于其所胜，气舍于其所生，死于其所不胜（再申一笔，清折有味）。病之且死，必先传行，至其所不胜，病乃死。此言气之逆行也，故死。肝受气于心，传之于脾（分叙一番），气舍于肾，至肺而死。心受气于牌，传之于肺，气舍于肝，至肾而死。脾受气于肺，传之于肾，气舍于心，至肝而死。肺受气于肾，传之于肝，气舍于脾，至心而死。肾受气于肝，传之于心，气舍于肺，至脾而死。此皆逆死也（应束）。一日一夜五分之（唱醒本段大意），此所以占死生之早暮也。此段叙一日一夜之病传死时也。

黄帝曰：疑衍。五藏相通，移皆有次，五藏有病，则各传其所胜。不治，法三月若六月，若三日若六日，传五藏而当死(2)。故曰：别于阳者，知病从来；别于阴者，知死生之期。此段叙数日数月之病传死期也，不分叙五藏传次者，与上文详略互见，错综有法。是故风者百病之长也（特提“风”字，举一例百）。今风寒客于人（承风说入），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当是之时，可汗而发也（逐层皆用顿折，便不平疲）。或痹不仁，肿痛，当是之时，可汤熨及火灸刺而去之。弗治，病人舍于肺，名曰肺痹，发咳上气。弗治，肺即传而行之肝，病名曰肝痹，一名曰厥，胁痛出食，当是之时，可按若刺耳。弗治，肝传之脾，病名曰脾风，发瘅，腹中热，烦心出黄，当此之时，可按、可药、可浴。弗治，脾传之肾，病名曰疝瘕，少腹冤热而痛，出白，一名曰蛊，当此之时，可按、可药。弗治，肾传之心，病筋脉相引而急，病名曰瘛，当此之时，可灸、可药。弗治，满十日，法当死。肾因传之心，心即复反传而行之肺，发寒热，法当三岁死，此病之次也（重勒一句）。此段言一岁数岁之病传死期，借风以例其余也。三段本是蝉联而下，而文笔却似各不相顾，使人心迷目眩，真奇文也。

然其卒发者（转下笔力千钧），不必治于传，或其传化有不以次（加二笔起下）。传不以次即下文事，与卒发是两事。卒发即后“急虚身中”，譬于堕溺者也。不以次入者，忧恐悲喜怒，令不得以其次，故令人有大病矣。因而喜大虚（“因”字凭空遥接，妙），则肾气乘矣，“因”字隐隐遥承受气之初病来。“大虚”二字，安顿有法，与《平人气象》“四时未有藏形”句同。怒则肝气乘矣（笔笔如飞），悲则肺气乘矣，恐则脾气乘矣，忧则心气乘矣，此其道也（轻束一句）。此句与“不以次入者”紧相呼应，以束本段。此段叙传不以次之事，是推广前义也。故病有五，五五二十五变，及其传化（总束上四段）。传，乘之名也。此节为真藏探源。末句以解为收，《孟子·雪宫章(3)》收句有此丰致。

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其气动形（紧跟上节末“传”、“死”字，历叙绝证递到真藏，五项直立，与起节同，点题不突），期六月死，真藏脉见，乃予之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期一月死，真藏见，乃予之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身热，脱肉破，真藏见，十月之内死。当作“十日”。真藏皆予之期日，不当独脾言月也。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肩髓内消，动作益衰，真藏来见，当作“未见”。期一岁死，见其真藏，乃予之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腹内痛，心中不便，肩项身热，破脱肉，目匡陷，真藏见，目不见人，立死；其见人者，至其所不胜之时则死。急虚身中卒至，五藏绝闭，脉道不通，气不往来，譬于堕溺，不可为期（变调以活其局，是推广以补前义，与上节补叙传不以次同法，虑周藻密，气合神回）。其脉绝不来，若人一息五六至，其形肉当有“虽”字。不脱，真藏虽不见，犹死也。此节从脱形渐渐引到真藏，连点真藏，愈点愈醒，下节正好直接。

真肝脉至，中外急，如循刀刃责责然，如按琴瑟弦，色青白不泽，毛折乃死（紧接上用反收，此用正接，便有生气）。真心脉至（连点真藏，上节点在尾，此点在首，回环有致），坚而搏，如循薏苡子累累然，色赤黑不泽，毛折乃死。真肺脉至，大而虚，如以毛羽中人肤，色白赤不泽，毛折乃死。真肾脉至，搏而绝，如指弹石辟辟然，色黑黄不泽，毛折乃死。真脾脉至，弱而乍数乍疏，色黄青不泽，毛折乃死。诸真藏脉见者（总一笔），皆死不治也。

黄帝曰：见真藏曰死，何也（顺下）？岐伯曰：五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藏之本也（蜿蜒起伏，曲折有味，真不厌百回读）。藏气者，不能自致(4)于手太阴，必因于胃气，乃至于手太阴也。故五藏各以其时，自为而至于手太阴也。故邪气胜者，精气衰也。故病甚者，胃气不能与之俱至于手太阴，故真藏之气独见。独见者，病胜藏也，故曰死（应醒）。帝曰：善。

此节实发真藏。妙在上节从脱形卸到真藏，此节从真藏绕回形色，又两节处处以死期缴入第二节，神回气合，以此两节本承第二节说下，以畅其未尽之义也。后半发明胃气，不但收束本节，实以统束前文，下节只是余意。

黄帝曰：凡治病，察其形气色泽，脉之盛衰，病之新故，乃治之，无后其时（总括上文，以为起笔，恰是末节文字）。形气相得，谓之可治；色泽以浮，谓之易已：脉从四时，谓之可治；脉弱以滑，是有胃气，命曰易治，取之以时。形气相失，谓之难治；色夭不泽，谓之难已；脉实以坚，谓之益甚；脉逆四时，为不可治（句句是上文申释文字，添出易治、难治，便觉别开一境）。必察四难，而明告之。所谓逆四时者，春得肺脉，夏得肾脉，秋得心脉，冬得脾脉，其至皆悬绝沉涩者，命曰逆四时。未有藏形，于春夏而脉沉涩，秋冬而脉浮大，名曰逆四时也。病热脉静，泄而脉大，脱血而脉实，病在中脉实坚，病在外脉不实坚者，皆难治。

黄帝曰：余闻虚实以决死生，愿闻其情。岐伯曰：五实死，五虚死。上文大旨已尽，突出虚实二字，若不相续，经文每多如此，其实即回应太过不及耳。通篇笔歌墨舞，本节前半觉衰飒(5)矣，结处忽开异境，不但衬起本节，并振起全篇也。帝曰：愿闻五实五虚。岐伯曰：脉盛，皮热，腹胀，前后不通，闷瞀，此谓五实；脉细，皮寒，气少，泄利前后，饮食不入，此谓五虚。帝曰：其时有生者，何也？岐伯曰：浆粥入胃，泄注止，则虚者活；身汗得后利，则实者活。此其候也（文至此，亦生气勃发，字里行间，有精悍之色）。

以太过不及起，以虚实收，中间论外淫，论内伤，而推极于真藏，总是归重胃气。精理名言，络绎奔赴，其布局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每节自为首尾，诸节互为首尾，通篇合为首尾，妙在处处俱是提空举似指点之神，读此等文，岂可死于句下。头绪繁重极矣，却有清气雄气往来，其间只见烟云离合，风雨纵横，五藏或平发，或串发，或总发，或碎发，横冲直撞，无不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