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恩师

前夜辗转反侧,思潮难平。

21点的时候,师妹从河南安阳打来电话说,她父亲快不行了。我这周有事无法脱身,祈祷他能挺过这段时间。

昨天早上一起来,就找师妹要卡号,想汇点款过去。可她说,我的恩师吕宪平先生已撒手西归了。我久久无言。

今年“五一”准备去探望的,拟同行的老同事有恙,只能推迟。谁知,这一推竟成永诀!

我认识恩师是在1980年初夏,整整32年了。当时《宁波报》复刊,他原是宁波地委机关报《宁波大众》报的部主任,平反了来复职,我从一家商业单位调入。他当工交财贸组的副主任,我当跑财贸口的记者,是我的顶头上司。

吕老师,是我们小辈对他的尊称,他也不喜欢人家叫他什么官职。他也真的当过老师,被打成右派后,在郊区的一个大队小学里当了20余年的语文老师。他也真像个老师,一副黑框近视眼镜,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讲话细声慢语的也不发火。

我对领导总是敬而远之,再说他是老革命,南下干部,又说一口河南腔的普通话,似乎更与我们小百姓隔了一层,同他只是疏淡的工作关系。

记得进报社半年了,有次组里要增添些工具书。组长在会上发扬民主,问大家要买什么书。别人说什么记不得了,我说买本《说文解字》吧。那组长用嘲讽的语气说:你知道这本书是讲什么的吗?有的人笑了,我立时涨红了脸。心想,我提出要买,怎么会不知道此书的作用呢?但没敢吱声。

过了不久的一个星期日,有个到鄞县天童寺的采访机会,吕老师带我去了。傍晚结伴去爬“玲珑岩”,这山不大风景倒也别致。吕老师说:“小范,你写篇游记吧。当记者也要写点文学色彩的东西,以后写通讯就容易了。”

我熬了好几个夜,终于将一篇千余字的“散文”(地地道道的散漫之文,当时不会写,抓不住中心,写得很烂)给他了。

1999年,吕宪平老师在故乡河南安阳的留影。

心里惴惴不安的,想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批评哪。

他拿过去没说什么,就改别的稿件去了。

是过了两三天下班的时候,他才把我叫过去:“不错呀!第一次写就有模有样了。个别地方我动了一下,誊写一遍后给副刊吧。”

我拿回来一看,字句还是那些字句,但枝蔓一去,详略一变,结尾点题,首尾呼应,文章立马生动起来了。他还特意将我的名字勾在前面,心里觉得暖暖的。过两天,这散文登在副刊头条上,让几位年轻的同行羡慕得不行。我心里知道,这是吕老师妙笔生花的功劳。

在党报工作,解决组织问题是头等大事。我“先天不足”,虽有想法,却犹豫了好久没敢写申请。

吕老师知道我的家庭情况,鼓励我说,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即使你父亲有种种问题,你从小没和他生活在一起,没受过他的影响,你有什么心虚的。我做你的入党介绍人。那黑框眼镜后坚定的目光促成了我的决心,也帮我迈过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道坎。

吕老师更以他的人品感动人。他的婚姻是当年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妻子是河南安阳的农村妇女,倒大了吕老师3年,只因当地信奉“女大三,抱金山”的说法。新中国成立初,凭吕老师的长相、人品、文采,“换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吕老师不离不弃地把师母从安阳接了过来。后来我们知道,当时有位姑娘追求过吕老师,他忍痛割爱了。

因师母满口河南土话,与不讲普通话的宁波人无法交流也就无法参加工作,吕老师就让她专职家务。八十年代中期,到宁波日报没几年,吕老师打报告要回安阳,原因也是因为师母难以融入宁波,特别想念家乡,想念在当地的儿子和亲戚。

我们几个学生力劝吕老师不要走,从城市发展、个人前途等方面游说了许久,甚至说让师母回去好了,你一年探亲一趟不就行了!

吕老师悠悠地说了一番话:夫妻一场不容易。我打成右派时,她不弃我;我现在好了,就陪她回家乡吧。就这样,退掉报社分的百余平方房子,陪着师母带着小女儿回去了。

到了那边报社后,吕老师又是诚诚恳恳地干了10多年,从不向组织叫苦,也不向组织伸手。听说,他的大儿子还在务农,小女儿早已下岗。要是留在宁波,条件肯定要比安阳好多了吧!我想。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领悟到,一个人按自己的良知去做,总是对的;他的内心,也一定是安详与幸福的。有道是:心安理得。心安,即幸福!

愿我的恩师一路走好!

(原发2012年6月12日02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