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清自己孤独的原因,唯一能够表达出来的就是: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世界。
安·兰德
1990年冬天西北某个偏僻的村庄,大西北的冬天其实并不怎么寒冷,一年四季不管哪个季节日照时间很是充足,虽是正值隆冬,且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但在晴日的映照下面朝阳的山坡的积雪已消化。冬日里闲暇下来的老百姓们悠闲的消遣着时光,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似有若无的青烟,晌午么!吃完午饭会将炉子封了因为人都不在家中,烧着也是浪费。妇女们聚在某家的房廊底下要么磕着瓜子聊是非,要么打着毛衣聊是非,一般都会拖着姑娘们一起去串门,至于野小子们早不知跑去了哪里玩的不见踪影,如果细找有的在后山里找野兔,有的在河边上溜冰。至于大老爷们的消遣就简单多了,三三两两聚在向阳的房廊底下,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
这个村子里这批人是最早从南部山区搬来这块平原的,这里当年还是一片荒漠,在搬来的这群朴素的老百姓手里慢慢开荒,从东边山里挖来的土慢慢一层一层铺盖着脚下的沙子,后来政府投资从黄河引渡河水灌溉农田,家家户户房子背后都是绵延十几二十几亩的田地,一档子一档子的地棱子打的格外端直,一档子一档子的田地仅仅依靠,中间留有一条用来淌水的水渠来区分哪家是哪家的田地,前几日被冬雪覆盖的平原,现在已经露出被雪水染化了的湿地,田地的尽头是一片长长的沙枣树林。
村的东头是山,山脚下只住着一户人家,并不是村里人排挤或者有着别的什么原因才会住在山脚下,而是这家的当家的骆大叔喜欢养殖,但村子里邻里邻居的住的都十分靠近,养殖又需要的场地比较大,所以骆大叔一想干脆搬到山脚底下,这样既不打扰乡亲又可以放心养羊,且就在山脚底下,放羊时上山也简单多了。
这片祥和的村子里,骆家的气氛有点凝重。骆子敬已经好久没有去凑那外面的热闹了。
……
罗玉梅生的第一胎是个男孩,因着当年搬迁时骆子敬的父母兄妹都不愿离开土生土长的根,就骆子敬一人决然离开了老家来到平原,所以孩子生下来时只有乡亲的恭贺,还有夫妻俩初为父母的无措和欢喜,那时候车马慢,等骆子敬的喜讯传递给老家时,两个月的儿子夭折了,两人都是生瓜蛋子,不懂怎么去照看孩子,又一方面罗玉梅可能身体素质原因,所以孩子就那么没了,那时候的农村人孩子也生的多,所以没了孩子村里的老人并不觉得有啥,劝慰着你们两口子还年轻,不急孩子以后还会有的,骆子敬听闻只是闷闷不坑。
后来罗玉梅又怀孕了生下来还是个男孩子,这次骆子敬的母亲从老家出来,美名其曰媳妇不会看孩子,要下来教教媳妇怎么带孩子,骆子敬没觉得不妥,欣然期盼着母亲的到来,农村的婆婆讲究的一句话“千年媳妇熬成婆”的理念,所以作为婆婆的罗老太太很是会折腾,罗玉梅安静平静的生活过了不到两年就要开始受着婆婆的管教,但她没法子,当年婆婆挑中她的时候,她没得选,现在她也没得选。
就这样在家长里短,动辄打骂的岁月中,孩子过了周岁,老太太嚷着要回家了,这里她呆不习惯,且媳妇该调教的调教了,剩下的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情了。骆子敬只好把老母亲送回家去。
后来罗玉梅又接二连三的生了几个孩子,活下来了三个,现在她正怀着第七胎。
那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农村人又讲究多子多孙,所以有了就生,没了继续生,就这样罗玉梅从结婚起,就在怀娃生娃中度过,今年二十六岁的罗玉梅躺在炕上,农村的土炕被骆子敬烧的很热,屋子里的火炉也烧的很旺,外面多寒冷的气候都进不得这座小小的土坯房内,但房内的气氛却不似屋子里的温度那么灼热,有些许凝重。
骆子敬坐在炉子旁马扎,手里的火钳拨弄着炉火,将炉灰倒掉之后,炉子上添了一壶水之后,坐在马扎上沉默不语。
须臾,骆子敬那沉闷的声音开口“娃儿他妈,不行…这个娃咋就不留了”!
炕上半卧着的罗玉梅垂着眸子轻轻的声音响起“我想给咋们女儿添个对儿,生下来是儿子也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但生下来是个女儿就更好了,两儿两女,我们家就家全人全了”!
骆子敬沉默半晌“我就怕你的身子扛不住了”!
罗玉梅沉默,她母亲生的孩子活的没活的加起来有十多个,但最终活下来的是他们兄妹九个,那时候人越穷孩子倒生的越多,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父母打算将最小的也是最弱的罗玉梅放弃了,仍由其自生自灭,后来外公上门看到炕角一处的罗玉梅,饿得哇哇直哭,心里也知道女儿的难处,叹着气将外孙抱走,说他能把你们兄妹九个拉扯大,就能把一个外孙女养活的了,母亲忍着心酸无奈,让外祖抱走了孩子,她也心疼啊!可是她能怎么办。在选择生存的时候人的本能会选择那个健康的容易活的下去的孩子,弱者终将是被抛弃的。这一点在世界的生存法则里好像亘古不变,优胜劣汰嘛!一直如此。
后来外祖没了,六岁的罗玉梅被接回了家,五六岁的孩子可以开始分担家务,至于读书上学对于罗玉梅来说是种奢望,更何况这个家本来就支离破碎,再后来能嫁人了,现如今的婆婆上门去挑,捏了捏脚,嗯!是个小脚,婆婆很满意就此定下了她,那是罗玉梅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吃了一个白面馒头,那时候的罗玉梅第一次知道,原来白面馒头是这样细软蓬松,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吃的糟糠粗面是不能比。再后来母亲把哥哥穿了很久且有补丁的衣服洗干净,套在她身上,第一次穿上母亲新纳的平底鞋,以前穿的都是哥哥姐姐不穿了的鞋子,然后被带到田埂处和母亲并肩站着,骆子敬的母亲按约定带着骆子敬在老远的山头站着,老母亲指着远处的人影说“看那个带红围巾的就是你媳妇”!
现在想起来颇觉可好,那么远看不清高矮胖瘦的骆子敬含糊点头嗯嗯的说着行呢!就这样两家结亲。
现在的罗玉梅躺在炕上,摩挲着肚子,原本营养不良的罗玉梅在这些年不停生养的状态下,更加的瘦弱,但她还不想放弃这个孩子,她也不能起身,一起身,头晕目眩根本站不稳,去了村子里的老大夫看了只能摇头看不出状况,无奈骆子敬只好套着牛车拉着媳妇去了几十里地外的镇上,找到了一个小诊所,磕磕绊绊说明来意,大夫给罗玉梅做了检测,告知骆子敬,母体这些年一直亏损,不堪重负,也就是本来你的牛车能拉一吨重的东西,可你却要它拉十吨重的东西,所以超负荷,拉不动了。罗玉梅就是这样的状况,心脏都已经超负荷了供养不起着羸弱的身体。还需多静养不可劳累。从怀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几块钱交了看诊费,骆子敬拉着媳妇沉闷的回了家。
所以就有了上面的对话,罗玉梅觉得只要静卧着自己还是可以,觉得自己缺气血就让当家的买来西红柿伴着红糖一天三顿顿顿不少,骆子敬见此请了阿訇宰了一只羊放着,专门给媳妇补身体,就这样罗玉梅安心养胎!
分娩的事情对于罗玉梅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正直农历腊月二十三,没几天就要大年了,骆子敬想着拉几头羊去河西看看能不能试试运气卖个好价钱,给家里老婆孩子过个好年,临近河边,骆子敬心里越发发毛,忐忑不安,最后把东西安顿给一起的邻居老哥,疾步回家,走着走着小跑了起来。
当气喘嘘嘘的骆子敬跑回家门口时,屋内一片寂静,进了里屋,就看见媳妇躺在炕上,肚子则是平了下去,骆子敬有点颤抖着说着“娃~娃呢”?
罗玉梅看着紧张的丈夫,虚弱到掀起被子一叫努了努嘴指给骆子敬“本来想着明儿个二十四是答的日子(答:是父亲的意思。日子:是过世了的人的忌日)我想烙点油香,结果就提了一暖壶水,娃就掉下来了,我看了还活着”!
骆子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到河边了,心里就慌,想着可能你会出啥事,把东西带给马宝玉我就回来了,么想到你还是出事了,答的日子过不过的不要紧,我明儿给寺里添点也贴也行,你看你做的这事情多怕人”!罗玉梅也不好跟丈夫在争论什么。
骆子敬小心翼翼抱起了这个早产儿,打量着孩子说“老人都讲七活八不活,我觉着这娃觉得能活”!
罗玉梅轻笑“你也信这个!我到也是想着能活,这样咋们女儿就有对儿了,娃还么有名字呢”!骆子敬连连点头称是随即两口子目光盯着襁褓里孩子,目光沉沉,寄托着对孩子的能够好好活下去的期望。
……1991年二月七号,农历腊月二十三,骆小念出生了。
告诉罗玉梅小女儿的名字,罗玉梅更加虚弱的点头称自己晓得了,骆子敬并没有发现老婆的不对劲,但罗玉梅觉得自己好像快要不行了。
意外并不是突然来了,而是经过多年沉淀的,就像现在,罗玉梅的身体在孩子出来之后终于熬不住,沉睡了过去。
骆子敬疯了似的找人安顿好孩子,只抱着小女儿架着牛车,一路心急燎火的赶去镇子上,叫喊声打破了安静的诊所,一行人被惊动忙迎了出去,慌慌张张的将罗玉梅抬进诊所,开始抢救,那时候一个诊所的医疗条件简陋,经过抢救人是醒了。
医生却很严肃的对骆子敬说“当初说过大人身体素质条件已经到了极限,你还要她生孩子,这是对大人的不负责任,对孩子的不负责任,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出人命的”!竟有点激动,一旁的老护士长赶紧上前拉走大夫,语重心长说着“小郭啊!我在这里生活几十年,这里的民俗情况啊!有点不好说,人们对于自身的素质要求能达到什么样的极限还不是很了解,说了也是白说,你也别气了,喏!去给那个病人开药吧”!
骆子敬带着媳妇孩子,还有大夫开的药回了家,算了算,老婆的药均摊下来每天近三块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骆子敬目光沉沉道的想着。
这个家本来就很贫穷,再加上罗玉梅的病,对于这个入不敷出家庭来说一天的消费可真是高消费了。
年三十,河东这边的民俗是不允许放鞭炮的,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包饺子,炸油香馓子麻花,以一种静默的方式迎接新年,夜里的村庄没了白日的喧嚣,万籁俱寂,家家户户屋檐下的烟囱里冒着炭烟。
骆子敬包好了饺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一刻他不想去理会那些沉重的问题,只想享受这一年里难得的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