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眠博物馆漫游指南
- 脑洞大会:睡不着博物馆
- 脑洞故事板编著
- 3190字
- 2020-10-28 17:19:19
七分脑洞,三分奇幻,加盐
茶糖
1
你知道吗?每到夜晚,这个城市就会变成一座博物馆。我是说:所有人,所有灯,所有钢铁和水泥的造物,所有不可控的河流和一闪而过的人造烟火,它们全都会变成展品。
这个博物馆,只对失眠人士开放。
不相信?去问问你们公司脾气最好的保洁阿姨,或者你家楼下脾气最差的饭店老板,他们基本上都是馆员,必要的时候,可以搞到黄牛票的,所以很受博物馆爱好者们的欢迎。
2
我第一次去博物馆完全是误打误撞。那天我半夜失眠,爬起来泡了一碗速食螺蛳粉,正坐在客厅嗦,碗突然震动了一下,滴——
“十一点三十五分,检票成功。”
窗外,整座城市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平时的那种亮,就是很均匀,很柔和,很适合假装自习其实睡觉的那种亮度。
“欢迎来到失眠博物馆。”
一行由霓虹灯组成的字在深夜的街头亮起。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在特定的时间失眠,手上拿着特定的入场券,那么,你就可以通过无人检票进入博物馆了——螺蛳粉,刚好就是那天的入场券。
如果你受不了螺蛳粉的气味,也不必懊悔,因为每一天的入场券都是不同的,而且螺蛳粉那一天,展出的也净是些榴莲臭豆腐之类的东西,劝你还是不去为好。
入场券有时是一块加了番茄酱的炸鸡,有时是一只奶牛花色的猫,有时是一台洗衣机。展出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比如炸鸡那一晚是油炸食品的盛宴。
在CBD租金最贵的写字楼门口,我看见喷泉变成漫无边际的巨大油锅,清亮沸腾,用A4纸包着PPT丢进去炸一炸,再撒上几颗回形针,就是白领最爱的油炸食物,吃完之后,第二天能做出最好的PPT。也可以包Word、Excel、Photoshop,还可以加上火红的印油酱,保证工作一遍过。
而洗衣机那一晚,城市向我展示了它的真面目,原来黑夜里仍亮着灯的大厦是发动机,破旧的老小区是老式留声机,彻夜不眠的酒吧街是吸氧机,而整座城市——它是一台巨大的碎纸机,吞食人们的热情与生命,慢慢地咀嚼,吐掉,吐出来的碎片变成烟花烧掉,然后什么也不剩下。
在城市里,几乎每个人都去过这个深夜开放的博物馆。没准你也已经去过,只是第二天就把一切都忘了,或者虽然记得,却当它是一场虚幻的梦。
3
我在那里起码遇到过K三次。
第一次是咸鱼夜,我拿着咸鱼入场券进了馆,看见K在喂大剧院吃水草。那个大剧院是今年新造的,流线型建筑,以前我以为是仿照悉尼歌剧院,那天才明白,其实是海豚的形状。它腾空而起,身后有零零落落的掌声和遥远的欢呼声,是白天的热闹留下来的废墟。一些彩纸和饮料瓶掉落下来,丁零当啷的也很热闹,K吹了一声口哨。
我们隔着大剧院前的广场站着,心情都很好,谁都没有想要说话。一串彩票做成的带鱼在天空中飞过,某个酒吧的电视机上,主持人正在开奖。
那段时间我工作压力很大,每天为了KPI焦头烂额,已经好多天没有睡着。直到遇见K的那一晚,我看他喂海豚看了一晚上,竟然不再焦虑。
回想起来,可能是咸鱼夜入场的人都挺咸鱼的,所以全场气氛放松,我也心安理得地当了一回热带暖流里顺流而下的没志气小鱼,被深蓝色洋流和白色水雾治愈。第二天我睡了个好觉,然后,很久都没有再接到失眠博物馆的入场邀请。
4
第二次遇见K是两年以后的酒瓶夜,我因为失恋大哭,提着酒瓶进馆。那天展出了各种各样的酒,有自来水味的、雨水味的、绿色湖水味的、雾霾味的、太阳味的。所有的高楼都变成酒杯,月亮像柠檬片插在杯口边缘,人们在不同的酒杯里浮浮沉沉。我在酒里游了一圈,昏昏沉沉爬上杯沿。
我看见K也坐在那里。我很想走过去问问他,你为什么也在这里酗酒?以前那个喂海豚的少年,黑发上落满彩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伤心的样子。
但我被另一个醉酒的人拽住了,絮絮叨叨地和我讲起自己的伤心事,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结果那天晚上我总共听了几十个心碎的故事,听得云里雾里,连自己的事都忘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去问K那个问题,但是始终走不过去。有太多的伤心挡在我们之间。
每个人都有太多故事想要倾诉。也许在白天,他们根本找不到可以说这些话的人。但K始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今夜的博物馆。
直到散场的时候,我终于从人群中脱身,K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大声唱歌。
高楼做成的酒杯,杯沿一侧是酒海,另一侧就是外面的高空。风安静地吹着,K,会不会是从这里跳下去了呢?这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闯进我的脑海。
不,不会的。我希望他只是跳进酒里游走了,像过去的那条海豚。
5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想,是不是来到失眠博物馆的人都不怎么开心。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比如我第三次见到K的那天,我是因为激动而失眠的。那个时候,我已经从不喜欢的行业辞职,刚刚和朋友一起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浑身澎湃着天真得要命的热血,整晚不睡,也丝毫不觉得累。
那天的博物馆有些奇怪,我不太确定那晚展出的主题究竟是什么,一切都显得很混乱。
我拿到的入场券是一张唱片,可走进博物馆的时候,又发现压根不是唱片展。一座大厦在我面前横着倒下,变成火车呜呜地开走了。
一些书本满场乱飞,一些古老的飞行器械停在马路上,还有小霸王红白机什么的,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无妨,反正心情好,管他什么展呢。我踌躇满志在街上闲晃。我又一次见到了K。他骑着一只小小的马朝我走过来,因为马太矮,腿都搁到了地上,有些好笑。我朝K挥了挥手。
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那只是一只公园里的旋转木马。
“你来了?”K对我说。
我点点头:“这马也能骑吗?”
“今晚是可以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但是,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那些相似经历的夜晚,仿佛成为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在这个以陌生距离为轨道运行的城市里,我们无法找到更真实的相遇方式了。
我们在博物馆里漫无目的地走,有时路过一架落满灰尘的直升机,有时路过自己弹奏自己的钢琴。
K第一次和我说起了他的故事,说到那个大剧院因为生意萧条而被拆除,说到博物馆的入场券是多么刁钻。以前的那两次相遇又被琐碎地提起,前因后果、当时的生活、失眠的缘由……种种线索串联起各自的生活场景。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们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而且工作的地方也非常近!
“对了,今天展出的到底是什么?”漫无边际的聊天中间,我问过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啊。”他说。
然后又讲起公司附近的外卖,和小区外面那条总是在修地铁的路。我说起了自己即将开始的事业,因为兴奋而格外多话。夜晚不知不觉地过去。
到了快闭馆的时候。人群渐渐散开,所有人走回自己家中,准备开始第二天的生活。稀奇古怪的展品们也匆匆离开,天空中书本翻飞,直升机像蜻蜓一样飞到空中悬停,然后消失不见。
K和我在街口道别。
“对了。”他突然说。
“我知道是什么了,今天的展出。”
但是一辆绿皮火车突然呼啸着从我们中间驶过,滚滚浓烟升入天空。这列火车好长好长,直到我开始困倦,都还没有开完。
算了,等下次见到K的时候再问吧。我打着哈欠,转身回家了。
6
在几个星期以后的白天,我真的在公司附近看见了K。我很高兴,走过去想和他打招呼。
可是在那个时候——K看见我了吗?我非常确定他看见了,但是他却径直地,继续朝前走过去了。
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然后突然明白了。
原来我和K的交集,始终只存在于失眠博物馆。深夜可以交换秘密,但最好是与不认识的人一起。
在这座城市里,这已经是我和K能到达的,最接近的距离。
自个儿往回走的时候,我见到儿童公园里有人在玩旋转木马。就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那一天的展出究竟是什么。
唱片、火车、书本、飞行器、叛逃的木马、自弹自唱的钢琴。还有仿佛认识了很久的陌生人。
“那些都是能带你去远方的东西。”
在一个透亮的白昼,我听见了那天晚上K对我说的话。
7
后来我还是会去失眠博物馆,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K。
他就像那个被拆除的大剧院一样,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从来不走进你真实的生活,却慰藉过许多个寂静的夜晚。
可能我们之间永远都称不上是真正的朋友,正如旋转木马永远到不了真正的远方。但是在夜晚,只在那一晚,我相信它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也许,这就是失眠博物馆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