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潘多拉的魔盒

通常我们撒的谎,有一半是用来骗别人,另一半是拿来骗自己。

1.或许潘多拉从来就不是因为好奇才打开那个魔盒,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想毁摧这个世界。

看着天空被铅块状的云彩沉甸甸地压下来,又将胆小的风吓得满世界逃窜,惊恐万状地穿过树梢,撞得人们忘了关上的窗户咣当作响,苏水袖小巧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这人仰马翻的景象真美好,不是吗?像山雨欲来的兆示,让她忍不住开始期待,接下来她的出现,会让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苏家大宅呈现出一副什么样的光景。是死水不兴?抑或翻天覆地?

缓缓吸了口气,苏水袖将葱白纤细的手指伸向苏家大门。

门,并没有上锁。她轻轻一推,嘎吱一声响,潘多拉的魔盒便打开了。

偌大的客厅里寂寥地站着几个人。他们全都穿着一身黑衣,胸上还别着用白绢制成的小花。每个人都神色肃穆地围绕在律师身边讨论问题,没有人注意到身着一身艳红的苏水袖正像一团烈火般猎猎烧来。

第一个发现苏水袖的是程薇。

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短兵相接,有丝丝寒气透出苏水袖的眼,慢慢地爬了过去。

显然,程薇输了。

她禁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刺激,瞠目结舌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有大滴的汗顺着她的额头流进她的眼眶,可她连眨都没眨一下眼睛,就那样抬起手指向苏水袖,像被人捏住了嗓子般,发出聒噪刺耳的声音。

当人们被程薇的异样惊动,皱着眉往程薇所指的方向转过脸时,苏水袖已在咫尺之间。

她那么明艳动人,肌肤胜雪,长发如墨。可所有的人在看清楚她的脸后,都像在同一时间被石膏浇铸了下去般,以极奇怪异的姿态僵在原地,意识抽离,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狰狞地抽动着面部肌肉,任由刺刺的声音蛇一般蹿出口鼻。

两年前的今天,是苏启山刚满二十一岁的女儿苏水凉与洛凡的订婚之日。那个本来幸福得连空气都染上了玫瑰色的日子,却因为订婚当晚女方意外堕海失踪而天地俱变。

为了找回女儿,苏家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花重金聘请了打捞队并四处派人搜寻,可最终,除了那辆已经沉在海底损毁报废的汽车,便再无所获。

整整两年,苏家不放弃地搜寻着,因为苏家觉得就算没有发现任何她还活着的证明,但至少,也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可不管苏启山再怎么无法接受,律师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他,在法律上,他的女儿已属死亡。

百般无奈之下,苏启山召集了大家,让律师宣布女儿在法律上已属死亡的这件事,同时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做。可没等他们从沉痛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更大的震惊已经来袭!

她,回来了。

那样活生生地站在每个人的面前,近得让你可以看到她白瓷般的脸上那细软的绒毛,感受到她纤瘦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体温,甚至于能够听到她的心脏在坚定且沉稳地跳动。

就连她身上那条红裙都像火一般,在每个人的眼里熊熊地燃烧着,噼啪作响!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苏水袖淡淡地扯出笑意,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压住了所有嘈杂。

洛凡极力屏住呼吸,想要保持住冷静,可那已然走调得厉害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地动山摇般的内心:“你……你没有死?”

“怎么?我应该已经死了吗?”苏水袖冷哼一声,用薄凉的眼神扫过全场。那语调,阴冷得如同平地上蓦然突起的冰凌,尖锐且带着杀气。

当苏水袖的目光再度落到程薇身上时,她立即脸色煞白地别过脸去,耳垂上那坠着的水晶,像秋风中的蛹,摆个不停。

看着程薇的异样,苏水袖深不见底的双眸隐隐泛起了波动。

“老天……这是真的吗……我、我没有看错吧……”何素玉蹒跚着走向苏水袖,嘴里的声音破碎得组不成调。

当她颤抖的指尖抚上苏水袖脸庞的那刻,那早已涨满了双眼的泪,哗啦一下崩塌:“是真的。启山,我、我们的女儿,她还活着!”

苏启山红了眼,一个大步跨过去,一言不发地将苏水袖和何素玉揽入怀中,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紧紧地搂着,连一丝空隙都不曾留有。

许久之后,苏启山绷紧的身体才舒缓了过来,他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水凉。”

“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苏水袖仰起脸,一张嘴,泪就掉了下来。

她还奢求什么呢?这么多年来,父亲的胸膛永远是她不可奢求的温暖。现在,她得到了,哪怕,她是以苏水凉的身份在享有。

是的。她该记着自己是苏水凉。而且从今往后都是。

2.我们在白天需要太阳,晚上渴望月亮,只因惧怕那会吞噬人心的黑暗。

苏水袖曾经很恨苏水凉。

从小苏水袖就被反复告诫,哪怕根本不住在同一座城市,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父亲叫苏启山。因为苏启山有钱,有地位,还有着另外一个家庭和另外一个女儿。

苏水袖不明白,为什么苏启山可以是苏水凉的父亲,却只能是她世界里的一个符号,她悲惨得连跟他走在同一条大街上的权利都没有。

苏水袖恨那个代替自己母亲站在苏启山身边的女人,更恨那个睁开眼就可以看到父亲的苏水凉。

这种恨意让苏水袖变得孤僻,她拒绝任何人触碰她的世界,像只充满了敌意的刺猬,向每一个人竖起攻击的刺。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会让母亲在暗地里为她的委屈而落泪,可她就是无法控制。因为,每每想到苏水凉,她的心都会像被淬了毒的箭一次次地穿透,疼得不能自已。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苏水袖十五岁那年,林家生转学过来成了她的同桌。

林家生理着干净的小平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他喜欢穿果绿色的T恤配水洗白的牛仔裤,喜欢在苏水袖身前身后地叫唤着。

或许是因为很少有男生能够像林家生那样把果绿色穿得那么好看,青春朝气,像一棵生机盎然的树木,挺直着向上的生命力,林家生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有许多女生悄悄地把情书塞到他的抽屉里。

那些装酷的男生,从来不看自己不喜欢的女生写的情书,但林家生会看,每次看完后他还会认真地给那些女生回信,说感谢她们对他的好,如果愿意,他们可以当纯粹的朋友。

苏水袖知道,林家生的本意是想婉转地拒绝,结果却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倾慕。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林家生就会没心没肺地对苏水袖笑着说:“水袖,看在我们同桌的分上,你就充当一下我的女朋友吧。要不然,我的抽屉都要装不下了。”

“不要!”苏水袖没有一次不拒绝,但林家生也没有一次不提出新的要求来。

“水袖,来看我打球吧”,“水袖,我们去看电影”,“水袖,我好想吃辣,快陪我去吃四川火锅……”

林家生就像一个太阳,光芒炫目并且热力四射。不管苏水袖怎么拒绝,他总能想到办法,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逼出来,站到阳光底下。

也是在那一年,苏水袖第一次收到苏水凉寄来的信。

苏水袖并不讶异苏水凉知道她的存在,正如她也曾偷偷去打探过苏水凉的情况一般。

苏水凉在信里的态度很诚恳,也很坦白。她说虽然她不能接受水袖的母亲,但她会努力去爱只比她小一天的妹妹苏水袖。

信被苏水袖揉成一团冲进了马桶。这种身处上流社会过着优越生活的人的怜悯之心,在苏水袖看来,只配被冲进那种肮脏的地方。

事情并没有结束,从那以后,苏水凉每天都会给苏水袖写信寄照片。那些信就像一面镜子,清楚地映照出了苏水凉的生活点滴。和父母吵架了,给暗恋的男生写情书了,发烧了,谈恋爱了……

无论林家生怎么费尽唇舌劝说,苏水袖都从不回信。她觉得那是一种无声的炫耀,是苏水凉想让她知道,那边的生活有多么阳光,多么安逸。

可即便如此,苏水凉依然坚持。每天只要一打开信箱,苏水袖就能看到苏水凉寄来的信安静地躺那里面,像天使掉下的羽毛,有着纯白色的微光。

有一天,苏水凉突然断了音信,那带着百合花淡香的信封消失在了苏水袖的眼前。

苏水袖的第一个反应是高兴,她为苏水凉的退缩而雀跃不已。为此,她还特意请林家生吃饭。

拖着林家生的手在那条两侧种满梧桐树的小径上飞跑,苏水袖轻盈得仿如肩上生出了翅膀。

可林家生显得很郁郁,一整个晚上,他都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苏水袖,清澈的大眼睛里铺满了浓稠的忧郁。直到最后,他在送苏水袖回家的路上,才终于缓缓地说了一句:“水袖,你真的开心吗?你觉得一个坚持了整整五年,每天给你写信的人突然间放弃,真的是一件喜事吗?”

林家生的话让苏水袖猛不防有些心惊,像突然看到古旧沉寂的烽火台上升起了狼烟,弥散开的全都是焦黑的仓皇。

苏水袖避开林家生的目光,匆匆告别,甚至是有些慌不择路地跑上了楼。回家后她就在新闻里看到了苏水凉在订婚当晚意外堕海的消息。

那晚,天特别的黑,风呜咽着从黑黢黢的窗子灌进来,低回着,在苏水袖的房间里悲鸣。就连墙上母亲那黑白照片里的笑容都仿佛透着几分凄楚的哀伤。

过去苏水袖一直固执地认为,她的世界有太阳就够了。可等到月亮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时,她才猛然发现,黑夜是那么的漫长……

S城首富苏启山的独生女儿失踪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街头巷尾热议的全是关于苏水凉下落的话题,就连网上都有不少人专门开了帖子对此事进行讨论。

苏水凉失踪后,苏水袖的电脑便二十四小时保持开机状态,屏幕上满满的全都是有关苏水凉事件的最新进展和相关网页。

每隔十秒,苏水袖就会把那些网页刷新一次,希望能够看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或是得到一些关于苏水凉还活着的消息。

可自事故发生头两天打捞起事故车辆后,几个星期过去了,没人知道任何苏水凉下落的线索。

就在人们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失去热忱,搜寻工作也陷入僵局的时候,苏水袖在网上一个相关的帖子里看到了一则回复。

那人说,其实苏水凉的车子在打捞上来后,曾经有人发现刹车有问题,但最后这个发现并没有被重视,并且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水袖刚想点开对方的ID查问清楚,却发现回复已经被删除。

将自己的重量交付于椅背,苏水袖沉吟着,双眸被那茶绿色的沙发映得如墨色般深幽。

看来,这回复的背后确实藏有极大的隐情,很有可能那个人说的是事实,否则,对方的回复不会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就这样被轻易地删除掉。

而且,能够暗藏在背后,连网络的言论自由都操控的人,一定与苏水凉的堕海有着莫大的关系!

为此,苏水袖去找了林家生。

林家生的家里有一家侦探社,林家生大学毕业后,侦探社就交给了他打理。在这样的时候,苏水袖只能寄希望于私家侦探,希望林家生能够动用家里的关系为她寻找苏水凉的下落。

对于她的请求,林家生从未有过拒绝。这次,也不例外。

当下,林家生就拿起了电话为她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令、请求、拜托……

那些日子,林家生每天都在为了她的事情而奔忙着,哪怕是一些关于苏水凉出现在某处的假消息,他也都会立即亲赴异地查个明白。

每一次,在林家生来向她说明情况的时候,苏水袖心里的愧疚都像他额上的汗水般,细细密密地洇湿成一片。

因为害怕自己受伤,更害怕自己会让林家生受伤,所以,对于林家生的感情,苏水袖明明清楚却还是装聋作哑,可一旦发生事情,她却还是滥用着林家生的温柔。

她的自私对林家生来说,无疑是一种残忍。可她能怎么办呢?世界这么大,她能依靠的人却贫瘠得可怜。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唯一全心信赖的,就只有林家生一个人。而且,除了林家生,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够为了区区一个小小的她而劳师动众……

林家生没有令苏水袖失望,他在离失事地点很远的一座海岛上发现了苏水凉。

电话里,林家生的声音被巨大的海浪不断拍散,却还是带着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说:“苏水凉死了,额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

苏水袖抱着电话哭到昏厥。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原来她爱着苏水凉,爱着这个一直试图温暖她,却被她不断拒绝的姐姐。

醒来后,苏水袖拨通了林家生的电话,她要林家生把这个秘密连同苏水凉一起埋葬。

因为,她会变成苏水凉。

3.通常我们撒的谎,有一半是用来骗别人,另一半是拿来骗自己。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苏水凉的信,要不是苏水凉把生活细节写得巨细靡遗,就算整容手术再成功,苏水袖怕是也没办法轻易过关。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苏水袖和苏水凉的身高、体形都相去无几,除了声音略有差异。苏水凉的声音轻细,苏水袖则沙哑。不过,当苏水袖泪眼婆娑地告诉众人,她是如何被海水猛灌,然后挣扎着嘶喊救命,一切就都在大家泛红的眼眶里合理化了。

只是,无论是消失的两年,还是其他的一些生活细节,苏水袖都可以借事故后遗症蒙混过去,除了洛凡。

洛凡,苏水凉的未婚夫。在苏水凉的描述里,洛凡是那种让人一见误终身的男子。她从十九岁那年见到洛凡的第一刻起,就将灵魂都交付了出去。

苏水凉这样掏心挖肺地爱着洛凡,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光,还有着不可被人取代的回忆和默契。可她苏水袖是一个从未走近过爱情的人,要如何扮演出那种与洛凡心灵相通,只要一个眼神便能交流心中爱意的苏水凉?

苏水袖没把握。所以,在回来的最初几个月,她都以陪伴家人为由,屡次拒绝了洛凡的邀约。

可当洛凡第十八次上门来,说想要带她共进晚餐的时候,苏启山眼里那点期许,让苏水袖在第一时间点了头。

将手放入洛凡的掌心,苏水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如此煞费苦心地整容并学习了解一切苏水凉身边的事物,不仅是为了查明苏水凉事件背后的真相,也是为了苏启山。

父亲,是苏水袖的软肋,无论如何,她都想待在父亲的身边。所以,即便是死,她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为了走进这个家,她付出的,又岂止是一张脸而已……

晚餐丰盛得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本来,像这样坐在满庭的微风里,看烛光摇曳间一个俊朗帅气的男人为了自己洗手作羹汤,应该是柔情满怀、语笑晏晏的时刻。可每每一对上洛凡深邃的眼,苏水袖就有种如坐针毡的不适感。

与林家生不同,洛凡的笑容没有那种让人安心的单纯。他的笑很浅,却很复杂,像他的眼神那样,无时无刻不在传达着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信息。

难道……他已经有所察觉,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苏水凉,所以才摆下了这场鸿门宴,想要抓住她的破绽?

手心渗出微薄的汗,苏水袖竟犹豫得不知道从何下筷。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夹起平日里苏水凉不喜欢吃的东西,让洛凡起疑。而且,这样的情形,怕是再美味的珍馐吃到嘴里她也如同嚼蜡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苏水袖唯有不断举起手边的杯子,将那暗红的液体一次次送入腹中。

“少喝点。”洛凡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住了她的手腕,那低沉的语调像带着几分命令又像带着几分怜惜。

是烛光摇曳导致的错觉,还是她醉了?怎么她竟觉得这样的洛凡看起来很温柔,就连平日里那线条刚毅的嘴角,都柔柔的,软软的,让人很想用指尖去勾勒它的轮廓……

一阵凉风拂来,桌上的蜡烛忽地灭了,也将苏水袖温热的身体吹熄了。

“不早了,我该走了。”苏水袖站起身来淡淡地说。这样的氛围太微妙,她必须得回家。若是再不走,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没等苏水袖转身,洛凡的手再度伸了过来,猛地一拽,苏水袖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黑暗里,洛凡的眼睛亮晶晶的,那光芒闪得满天的星斗都为之暗淡。

苏水袖轻轻地颤抖起来。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她知道,一如她知道自己不能够再拒绝。

只是,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可以单为欲望去拥抱女人,可女人不行。一个女人上一个男人的床,是需要理由的。或许是爱,或许是他有双好看的眼睛,又或许是他的气味让人迷醉……

女人催眠着自己,将那丁点儿理由在瞳孔里无限放大,直到可以盖住赤身裸体的羞赧和怯意。现在,苏水袖也需要这么一个理由。

苏水袖曾经问过林家生,这个世界上的人多得像沙子一样,有一些人是爱情,让你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都流泪不止;有一些人带来欲望,会让你迷了眼失去方向;还有一些是仇恨,落到眼里即成芒刺,必须将其剔除。那么对于林家生而言,她是什么?

林家生的答案很简单,是爱情。所以,苏水袖把自己给了他。

疼痛是苏水袖唯一的记忆。哪怕林家生的吻再甜蜜,动作再轻柔,也改变不了这场欢爱只是为了让计划更好进行的命运。因为早就把自己交给洛凡的苏水凉,并非完璧。

把手抵在洛凡灼热的胸膛上,苏水袖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苏水袖眼里的认真,让洛凡不觉间收起了玩世不恭。他说:“你知道吗?买珍珠的人都想挑又大又美的,可珍珠越大颗就意味着用身体把细沙包裹的母贝越疼。如果你心里的爱情会让你流泪,那我宁愿做个为你挡住风沙的人。”

苏水袖的心,突然就缩了一下,蜷成一颗青柠,随着洛凡呼唤着水凉的名字印上她的唇而渗出酸涩的汁液来。

4.有得太少,我们悲伤。可拥有得太多,我们也未必会欢喜。

苏水袖不得不承认,洛凡是一个非常迷人的男人。

他的魅力不仅缘于那俊逸非凡的外表,更是根植于他身上的王者之气。

不过长她三岁,洛凡已经是城中最受关注的年轻总裁。自大学毕业接手家族生意后,洛凡在短短的几年内,将家族旗下的三家子公司发展到了十家,并且成立了跨国公司。

洛凡工作时的样子颇有点苏启山的味道。不苟言笑,单是往那儿一站,强大的气场就能让人噤若寒蝉。

记得第一次到公司去找洛凡,有个新进的人员不认识苏水袖,把她当成拉业务的拦在门外。洛凡看到了,冷着一张脸从楼上下来,拉起苏水袖的手就走。一分钟后,洛凡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

苏水袖永远记得那一幕。洛凡倾着身,双手撑在桌上,那绷直了的肩上,像生出了黑色的翅膀,张扬着霸气,架起他如电的目光梭巡全场。

会议很短,因为洛凡只说了一句话:“我不希望今后有谁不认识我的未婚妻!”

那之后,每个见到苏水袖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叫她苏小姐。

这感觉让苏水袖悲伤。若不是借用了苏水凉的身份,她不会赢得如此待遇。更何况,洛凡本是高山顶上的雄鹰,不是苏水凉,他又怎会落下歇息……

只是,像洛凡这样的男人,越是眼里只看得到一个人,就越会惹得诸多女性疯狂地情根深种。

洛凡对她的好,怕是被旁人拿来放在牙齿上使劲磨一万次都不解气的程度。

陪苏水袖逛商场的时候,他喜欢的,就一定要苏水袖也喜欢;苏水袖不喜欢的,他就坚决地否定掉,然后又会在买单的时候偷偷地让售货员一起送到家里。

他们牵着手走时,苏水袖永远站在他的右边。他认定了的路线,哪怕面前是个大水洼,他都不会绕道,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倨傲地将她拦腰抱起再送上平地。

他的温柔,挟带着独有的霸道扑面而来,让苏水袖丢盔卸甲。

哪怕明知道这阵狂劲的风只为了那个叫苏水凉的女子一人吹送,她依然卑微得如同风里的樱花,任他用羽毛般的手指拨弄得粉白柔嫩的花瓣扑簌簌地散落一地。

她是不是陷进去了?对于洛凡,她能够像信任林家生那样毫无保留吗?离开洛凡的公司,苏水袖漫无目的地走着。

白花花的太阳照得整个地面发亮,让人莫名地神情恍惚。

突然,一个花盆咣当一下碎裂在苏水袖的面前。

巨大的声响和脸上的刺痛让苏水袖一下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摸了一把犹在刺痛的脸,一抹血色赫然显于指上。

如果,她再往前一步……苏水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抬起头向上张望。

上面什么也没有。

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吗?苏水袖打量了一下四周,立即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这栋大楼显然是被废弃了的危楼,楼身有些斜,还到处都是下雨漏水后留下的脏污印记,不可能有人居住。

没有人,花盆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来?而且更让人生疑的是,此前她一直都是在胡乱地瞎逛,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又怎么会这么巧,会在这里让她遇到一个掉下来的花盆?

既然不是意外,那就只能说明——有人在跟踪她!

苏水袖早就猜想过,能在苏水凉车上动手脚的,一定是熟悉苏水凉的人。不管对方是谁,总算逼得他出手了!苏水袖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了楼道。

和意料中的一样,上面已经人去楼空。可任何地方,只要有人待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正如这空气中弥留下来的对方的味道。

虽然很淡,但苏水袖还是闻得出,那是金盏花的香水味。

这是种女用香水,而苏水凉身边的女人……一张脸从苏水袖的眼前一闪而过。

5.有些女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异性时才是天使,面对别人,永远都不是。

苏水凉的信里除了洛凡提得最多的就是程薇。

程薇是苏水凉的闺蜜,也是洛凡的秘书。在信里,苏水凉把程薇描述成天使一样美好的女人,说程薇既单纯善良又精明能干。

当初看信的时候苏水袖就觉得苏水凉的形容词用得很蠢。她相信天使是善良的,但她绝不相信一个精明的人会单纯!

而且来到苏家后,苏水袖不是没有接触过程薇,程薇给苏水袖印象最深的不是姐妹情深,而是她第一次出现在程薇面前时,程薇脸上的恐慌。

挑了一个周末,苏水袖去了程薇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见这位精明的天使。

程薇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苏水袖轻轻一推,便泻出了一池春光。

程薇正从身后抱着一个男人。她的脸贪恋地贴在对方宽阔的背上摩挲着,那双紧箍着对方腰的手,也在不安分地上下游移。

这样暧昧的姿势,如果继续下去想必会有一番金风玉露的纠缠,只可惜,程薇的电话响了。

当然,电话是苏水袖打的。

她不是因为发现了那个男人是洛凡而故意破坏程薇的好事,而是她想知道这两人会不会有合谋的可能。如果说苏水凉的失踪与他们两个都有关,那么,她这样猛不防地出现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就极有可能会有谁因为慌乱而露出马脚。

装成刚从转角处走来的模样,苏水袖似笑非笑地看着程薇。程薇眼里浓浓的爱意还没有来得及散去,就已经被迫换上迎接好友的表情。很可怜,也很可疑。

这么多年,程薇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面对苏水凉?是心甘情愿的退让?抑或是伺机而动的隐忍?

进门的时候,苏水袖特意挽住了程薇的手臂,把脸凑近她的颈项……

遗憾的是,那味道不是她在寻找的金盏花香,而是更浓烈的玫瑰味道。可这并不能代表程薇没有另一瓶味道的香水,也不保证程薇没有对苏水凉起过杀意……

相比起程薇的尴尬,洛凡倒显得落落大方。他淡然地迎上来,牵住水袖的手说:“要来怎么不让我开车去接你?反正我都要过来拿文件。”

“这次就算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先打电话给你。”苏水袖浅笑着,转身过去拉起程薇,意有所指地说,“怎么样,请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喝杯下午茶吧。”

程薇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扭头就进了厨房。

把洛凡晾在一边,苏水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程薇的房子里来回地打量着。

程薇的房子虽然不大,却布置得挺精致。在这样一个房价飞涨的大环境里,程薇这样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女性就能够在市中心的位置购置一套带花园的小套房,这背后的奥妙,不言而喻。

苏水袖一眼瞟见程薇卧室角落里放着的那尊尼泊尔铜胎花瓶,一丝冷笑赫然浮于嘴角。

那尊花瓶苏水袖认识。它曾经出现在苏水凉寄给她的信里。

苏水凉说过,那是她和洛凡去旅游的时候为程薇挑的礼物。但苏水凉也说过,当初她是看不上那花瓶的,可洛凡坚持,说那花瓶程薇一定喜欢。

看来真的很喜欢呢,否则不会摆在这么私密的空间里……

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加一个泰然自若的男人让整个下午茶喝得暗潮涌动。

程薇眼尖地发现苏水袖仅往杯子里加了一块方糖,便意有所指地打开话题:“以前我不相信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可现在我信了。两年不见,水凉你的口味变了很多。过去你很怕苦的。”

苏水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脸上含着笑,眼里却满是戏谑:“可不是。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动物,现在竟然养起了狗。洛凡很喜欢狗的,想必他常来吧。”

程薇瞬间面如土色,眼神闪烁得不知道落到何处好。倒是洛凡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摸摸苏水袖的头说:“回家吧。”

一路无话。

饭后,洛凡过来抱住了蹲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苏水袖。他说:“如果说你不在的这两年我没有过别的女人,那肯定是谎话。不过既然你这么不高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洛凡的下巴搁在苏水袖的头上,好重。像她的心情那样。

不高兴?她又不是苏水凉,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6.爱是一件复杂的事,谁都没有办法用简单的Yes或No来回答。

每当苏水袖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会去找林家生。现在林家生也住在S城,新家就在离苏家不远的小区里。而他的身份是找到并救了苏水凉一命的私家侦探。

为了感谢林家生,苏启山为他做了最好的安排,买了房子、办公楼以及种种先进的仪器,只为让林家生能够更安心地从事侦探这份伟大的职业。

偶尔,苏水袖会有点混乱,除了“复活”那天激动的拥抱,苏启山再没有向女儿表示过过多的亲近。他鲜少在家,回来了也都是面无表情。还有何素玉。虽然苏水袖不想去承认,但何素玉的温婉得体和对她的疼爱有加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在她的想象中,何素玉应该尖酸刻薄,而父亲忍辱负重,为求万全才不得不要求母亲隐姓埋名远赴他乡,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苏家永远只有一个声音。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苏水袖绝对相信,只要苏启山一句话,何素玉就可以去死。

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疑惑压在苏水袖的心里,只有林家生能够让她倾吐。也只有在林家生的面前,她可以做回原来的自己。

可林家生却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角色才该有的感情。

他淡淡地看着水袖,问:“还要继续吗?”

“你那边有什么进展?”苏水袖移开了与林家生相交的视线。

以林家生的聪明,又怎会不明白苏水袖的回避正代表着她在逃避自己的内心?他叹了口气说:“我查了一下,发现苏水凉的事故里确实有些疑点。”

路况录像显示,苏水凉出事那晚,大雨倾盆。而苏水凉当时的车速太快,在过那个急转弯时,她根本连刹车的机会都没有,车子就整个侧翻,直接撞破护栏堕入深海。

由于那段海域暗礁很多,车子捞起来后,早已毁坏得面目全非。虽然确实是有检测人员发现了车子的刹车油漏光的事情,但却无法断定那是堕海之前还是堕海之后所造成的。因此,也并未引起太大的重视。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但……”说到这儿,林家生停了下来。看他眉目深锁,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水袖知道他显然是在纠结着该不该告诉自己。

“你说吧。”苏水袖绷紧了背。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在林家生没有说出口前,她不想由自己点破。

林家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沉吟了许久,才神色凝重地说:“有人看到苏水凉开车走之前,和洛凡吵过架,而且……吵得很厉害。”

“你,在怀疑他?”

“我不知道。那你呢……”

苏水袖:“……”

林家生抛回来的问题让苏水袖变得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林家生,因为,她从未想到当某一天发现苏水凉的事故牵扯到洛凡时,她的心情竟会如此复杂。

苏水凉把洛凡看得比命还重要,会和他吵架?而且以她天天祈盼世界和平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订婚宴上闹到如此地步?直到回到家,苏水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水凉,我发现你真的和以前有点不同。过去你想问题的时候喜欢托腮,现在却喜欢咬嘴唇。”洛凡的脸突然在苏水袖的面前放大,吓得她一不留神竟咬破了唇。

“你看你,越来越让人放心不下。”洛凡拿过棉签小心翼翼地帮苏水袖压住伤口。

他的语气是责备的,表情却宠溺得醉人。苏水袖突然就吻了上去。

这个世界有太多人戴着面具生活,戴的时间久了,谁又能分得清,哪张脸才是真正的自己?

就算她的脸是苏水凉的,可她的心还是苏水袖。而且洛凡抱着的这个身体,也是苏水袖的。这样就够了。

7.日子过得很安逸,安逸到让人觉得有杀气。

和父亲说早安,和母亲喝下午茶,和未婚夫共进晚餐……苏水袖在延续着苏水凉平稳幸福生活的同时,也接手了那些对苏水凉的恨意。

最近苏水袖身边经常出现一些小意外。鞋里的碎玻璃、漏电的插座、花园里的蛇、差点儿把她撞倒的车……那些起初恶作剧般的手段,随着苏水袖一次次的安然避过,越来越变本加厉。

苏水袖常常有种感觉,觉得凶手就站在她的面前,她能感觉得到对方,甚至能够闻到对方的味道,可伸出手去,却总是空空地回来。

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洛凡觉得不是单纯的巧合,他如临大敌地将苏水袖带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这让苏水袖有些感动,更有些懊恼。凶手已经沉不住气,她不能错过良机。

这天,在苏水袖的坚持下,洛凡放弃了带她去开会的打算,把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

洛凡走后,苏水袖坐在那儿,咬着唇,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凶手引出来。突然哗啦一声,玻璃碎了。苏水袖本能地一闪,一个包着纸的石块就重重地砸到了墙上。

苏水袖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偌大的几个字:“我会杀你第二次!”

打开门,远处的拐角有人影一闪而过。苏水袖追了过去。

苏水袖不笨,如果对方真的想逃,她出来根本不可能看到人影。现在对方把她引过去,一定是有所图谋。

转角是大楼的安全梯。苏水袖刚冲到那儿,就从长长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身体与台阶接连不断的撞击,让苏水袖凄厉的惨叫响彻整栋大楼。

其实,几乎是在推开门的同一个瞬间,苏水袖就发现了那绑得几乎贴近地面的细丝。

苏水袖不得不承认,布这个局的人很聪明,他机关算尽,堪称完美。只是,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现在西斜的太阳,正巧能让苏水袖在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那根被照亮的钢丝。

可苏水袖还是绊上去了。她是故意的!因为苏水袖知道,凶手一定会来验收自己的成果。

这一层是大楼的顶层,凶手把苏水袖引过来后,再想逃脱,就只能选择下楼。而之前所有的人都在离安全梯不远的会议室开会,根据犯罪心理,凶手为了不暴露自己,一定会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混到人群里。

而回到顶层唯一的办法就是绕到大楼的另一面乘电梯再上来。所以,无论从哪方面去推算,出现得最晚的那个都一定是凶手!

虽然在滚下来的时候,苏水袖尽力地保护了自己的头和颈不至于受到重创。但是,连续翻滚的眩晕和巨大的疼痛还是让她有点神志不清。

人们不断地向安全梯拥来。苏水袖极力地保持着清醒,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来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