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问题的提出

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哈莱姆文艺复兴对非裔美国文学创作、文学批评具有重要影响，第一次在非裔美国文学史上涌现出众多得到美国主流社会公认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福塞特、拉森和赫斯顿等非裔女性作家的小说。她们打破了非裔女性长期处于沉默、失语的状态，发出了来自边缘化的现代女性群体渴望自我定义的声音。小说从塑造新黑人女性形象，关注种族、性别和阶级问题，到构建非裔女性写作传统都摸索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这一时期的非裔女性小说是非裔女性文学史的里程碑，标志着非裔女性文学向现代性的转折，构建了现代非裔女性小说的写作传统。

通过考察国内外研究现状，可以发现女性小说作为哈莱姆文艺复兴的重要成果在近三十年来未受到充分的关注，学界对这一时期女性作家群体的关注度和研究力度都相当不够。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多集中于单个作家或单部作品研究，主要涉及赫斯顿的经典作品《他们眼望上苍》的主题、女性形象塑造、叙事策略以及拉森小说有关越界现象的零散研究。把这一时期女性作家作为一个群体进行整体观照的系统、深入研究极为少见，尤其是缺乏对这群同处特定历史语境的非裔女性作家的共同书写主题、创作倾向、文化取向的研究，尚未涉及三位女性作家创作的共性与差异性的研究。诚然，非裔女性作家不论是在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主题呈现、情节设置还是艺术形式等方面都与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宗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一系列值得考虑的相关问题尚未有比较明确的答案，例如：（1）非裔女性作家的创作主题与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的核心目标是否一致？（2）她们的作品主题是什么？（3）她们笔下的新黑人女性形象与传统黑人女性形象有何不同？（4）她们塑造的人物形象是否与运动所提倡的文学形象相符合？（5）她们的文学创作对运动有什么作用？（6）她们与同时代男性作家的创作主张有何异同？（7）她们如何看待黑白种族文化关系？（8）她们的文化取向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从这场运动不同时期的女性文学作品中去寻找，因为女性作家总是通过文学创作、文论、访谈、日记等方式表达对哈莱姆文艺复兴的主要议题和运动宗旨的认同与反对、追随或抗拒。厘清上述问题有助于加深我们对这一时期非裔女性作家创作动机、文化取向、作品内容、作品主题、作品形式的认识。

本书拟从性别的视角来解读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非裔女性小说，关注这些作品对20世纪初期非裔女性生活体验的书写，探析双重认同与融合主题如何成为女性作家的文化取向和创作倾向的缘起、发展和表现意义。双重认同与融合是这一时期女性作家们书写的共同主题。三位作家的小说从不同的视角书写了非裔女性对族裔身份与美国身份的双重认同，以及对黑白种族文化进行融合的实践摸索。双重认同与融合也是这一时期非裔女性作家的共同创作倾向。创作倾向是在人生阅历和时代语境的影响下，作家们在作品题材、主题、人物、叙事策略等方面呈现出的某种偏好，从而发展为一种具有倾向性的创作风格。同处于20世纪初期美国社会历史语境，非裔女性作家福塞特、拉森和赫斯顿有着相似的社会经历、人生经验、审美情感和文学创作目的，呈现出相似的创作倾向。在人物塑造方面，她们都塑造新黑人女性形象，通过历时与共时的交叉、过去和当今的呼应，推翻非裔女性是无知劣等种族的论调，反映出新黑人女性既渴望坚守“黑人性”，又试图融入主流社会文化以满足现代城市生活之需的努力；在叙事策略上，她们在保留自传性小说风格的同时，都超越了传统的奴隶叙事，大量借鉴、吸收了现代叙事策略、心理描写和象征等主流文学语言艺术创造方法。双重认同与融合还是这一时期女性作家的共同文化取向。作为文化价值导向，文化取向是作家在文化的表现形式和书写内容上呈现出的一种鲜明态度和人为解释。一方面，她们的作品总是带有强烈的种族意识，小说以黑肤色为象征歌颂了黑人种族的魅力，有了“以黑为美”的自觉意识，积极肯定对非裔传统文化的认同；另一方面，非裔女性作家吸纳美国主流文学语言艺术，书写了非裔女性与主流文化的积极互动，展示了她们对美国身份与美国主流文化的认同。

认同的目的在于回答我是谁以明确自我的归属感，而非裔美国人的双重认同所寻求的就是在现实生活中实现非裔种族身份与美国国族身份的和谐并存。融合有助于消解两种异质文化的冲突，对非裔民间文化传统与美国主流文化的双重认同是实现有效融合的前提，而通过跨种族自由恋爱婚姻、商业合作和艺术交流等方式达成的融合现象则是对黑白种族双重认同的结果。20世纪20年代，黑人和白人之间的交流互动达到了新高度，双重认同基础上的文化冲突与文化融合是黑白种族文化互动的常态。黑白种族文化之间的关系不再只是冲突与抵抗，而是文化共存、对话与融合。这一时期的非裔女性作家记录了非裔女性对两种文化的融合实践，也关注了非裔女性作为边缘性“他者”面对黑白异质文化互动时“割不断”与“融不下”的窘境，还展示了对“文明共性”^[1]的思索以应对文化融合的复杂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