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梦醉心到白头,几世尘缘几世休

溪水清凉,堪堪漠过了石伢子的小腿肚子,他将裤脚管卷过膝盖,手里紧抓着一根二尺长的白杨树枝。

树枝一头的灰色树皮已被剥去,又被他用石片刮削打薄,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一根木枪。

石伢子弯着腰,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溪水里那几尾越游越近的穿条。

他从未捕过鱼,家里穷苦自然没有渔网这样的东西能供他驱使,就是有,六岁的他人小力单也抛撒不动,所以他用碎石削尖了树枝,想学那书里说的侠客们飞叉猎鱼。

家里已经旬日没有荤腥上桌了,可那些露着乌黑脊背的鱼儿们却偏偏像是在逗他玩儿一般,稍稍靠近便辄退三尺,平白让他在这西沉的日暮里挂了近一个时辰的热汗。

“噗通~~”

一声轻响,波浪如花,那梭巡的鱼儿们受到惊吓终于止住了戏耍石伢子的兴头,纷纷逃散而去。

脸上满是愤怒不甘的他骤然转身,更多的泥块却被扔到了身边,溅湿了好大一块裤腿。

“石伢子~有娘生~没爹养~一肚子苦水没处讲~没处讲~”

所谓“童谣”,自然是朗朗上口、好听好记,或是畿语、或是流言,有心人一经做出,孩童们便嬉笑怒骂奉为至宝。

“胡说!!”

“我有爹,,我爹叫林正,你们尽胡说!!”

“啪嗒~~”

外硬内脆的树枝在手里折断,石伢子昂起头喝骂,却发现自己怎么跑都离那低低的河岸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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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伢子他娘,婶儿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听婶儿一句劝,那张屠户虽然看着五大三粗的模样,可内里却是个知冷知热的惜花人,你这一嫁过去,那就是一脚跌进了米缸,吃的是鸡鸭鱼肉,穿的是绫罗绸缎,你这下半辈子啊就等着享清福吧。”

一阵听着有几分熟悉的浪笑声传来,石伢子惊讶地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了自家的土柸房子门外。

“他婶儿,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好,石伢子以后三餐有肉食、每年有新衣,我自然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张大哥那里怎么看石伢子?”

“哎哟喂,我的傻丫头,你当自己还是那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呢啊?人家张屠户日进斗金,名下有着三十亩的良田,他还怕找不到媳妇儿?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人家看上了你,你难道不知足还想带着个拖油瓶过去?”

“那不是真真儿地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可是~~容我再想想吧~~再想想~~”

“石伢子他娘,我这丑话可是说在前头了啊,这王家岭方圆几十里地、上百户的人家,那有着闺女的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盯着姓张的猪肉铺子呢,你这一想想不打紧,这天大的好姻缘说不定明日里就被别人给搅和黄了,到时候你就是哭都来不及!!”

“滚!!不用你假好心!!给我滚!!”

再也听不下去的石伢子卯足了力气将瘦弱的胳膊抡圆,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家大门锤去,嘴里头恨不得将那说媒的六姑扒皮抽筋!

可一拳挥下不但什么都没有碰到,石伢子脚下一个踉跄反而险些摔倒,抬头一望,那就住在隔壁巷子里的六姑正站在自家门前朝着自己的方向甩着帕子与人道别。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石伢子悚然回头,正好看到母亲温柔的笑脸正慢慢消失在比血还要嫣红的红布盖里。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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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什么不?”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粗鲁汉子甩了下手里的皮鞭,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爆响,拿油腻的下巴点了点八仙桌上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居高临下地冲他嚷道,“不是你难不成是爷爷我偷的这些金银首饰?嗯?!”

一条蓝色的裹头巾平摊在桌子上,五只金元宝、将近十只金镯子还有七八条金链子就这么散乱地摆放着,在油灯的映衬下弥漫出一片金光。

石伢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穷苦人家出生的他就是在梦里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可这莽汉子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诬赖我偷了这些东西?

石伢子正想与那汉子讲理却陡然发现自己的身子骨不听自己的使唤,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竟然是被拉平了捆在一根横木上,连自己的双腿也被捆在了一根木桩子上,

“你要做什么?”石伢子奋力挣扎着问道。

“做什么?”

“爷爷要教你做人的道理!”

那莽汉子嘿嘿低笑了两下,右臂猛地一抡,沾了盐水的皮鞭带着啸声迎头就飞了过来。

石伢子下意识双眼一闭,脑袋向右侧一缩,只感觉到一股烈风拂面伴着点点水渍,吹得自己呼吸都困难,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仿佛一道惊雷就在自己耳畔炸起,登时天雷滚滚让他摸不清方向,等到他略微恢复些意识,这才惊觉自己的鼻梁处传来一股剧痛。

痛,撕心裂肺的痛,石伢子死命地抽着冷气,他直觉的在这一刻自己的脸沿着鼻梁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

“哈哈,真他奶奶的漂亮,这雪白的脸蛋底子配上这艳艳的红色(she),爷爷看着就喜庆。”

一条莽汉尾指粗细的红印由左至右斜斜地跨过石伢子正脸,再差分毫就要殃及他的左眼,疼的几乎睁不开眼的石伢子鼻头一酸,血水混着鼻浆滚滚而下,额头上满是冷冽的虚汗,顺着鬓角淌下,润着一张比雪还要白上几分的小脸。

“哈哈,这一下就受不了了?咱们可是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爷爷定会伺候到你满意为止。”

一下又一下,一直到石伢子的脸、胸、腹、两臂、双腿因为疼痛麻木地失去知觉,可偏偏他的双眼却一直睁着,鞭影如同一道道闪着乌光的闪电在他面前掠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眼睛居然看得越来越清楚,连带着那个笑了一整晚的莽汉子都眼熟起来了。

一直到有人打开了舱门,一蓬金色的朝阳照了进来,熟悉的笑声、熟悉的笑脸……石伢子的牙床开始因为从尾椎骨上传来的冷意开始不停地打颤。

“王明,这一晚,你可舒坦?”

来者笑面如花,正是徐博心腹——徐英徐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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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正当空,蛙鸣四起,徐府中一片夜凉如水的清净,距离天明尚有一两个时辰,正是一晚中昏睡最酣的时候,兴许这一日的江边打砸确实累了,所以不仅是那些个家丁、杂役鼾声如雷,便是府内的巡夜、更夫一个个都是和衣倚缩在墙根树下——长梦连绵。

于是乎偌大的徐府中,暖玉阁里声势颇大的红芒映天的奇景竟是一个人都不曾注意到,一直到天边泛白四条黑色烟柱带着点点荧光从暖玉阁的瓦缝中飘飘袅袅升起,在阁中呆了大半夜的上都宫真仙才施施然走出,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青色布袋一边砸吧嘴低叹,“如梦醉心到白头,几世尘缘几世休?”

在他身后卧房门外的香榻上,那名为秋菊的丫鬟正双目泛白、口角流涎地躺着,双手紧抓着被头,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露在薄被外的十个脚趾头死死地往里抠紧,裸露的两侧香肩发疯似地抽动着,一道浅黄色的水线从小腹一路绵延到榻边,形成了一大块湿斑。

再后面房门洞开的胡床上,名为冬梅的丫鬟脸色青白、表情恐惧,无声无息地躺着,十指如鸡爪般胶结在一起一动不动,眼、耳、口、鼻处的七道血印子已然干涸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