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南方最冷的一个月。
夜幕下,一辆白色卧铺大巴行驶在双车道高速公路。
它正穿过一片肥沃的平原,进入丘陵地带。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一个没带任何行李的青年在东瓯市的国道边拦下了这辆从福鼎开往青岛的车。
车门打开,一个脖子上挂着小方包的男子问他:“去哪的?”
“青岛。”
“有位置,上车吧!”
跑车员打量了下这个没有行李却要远行的人,心里虽有点奇怪,但还是让他上车了。车上有空位,现成的钞票没理由不挣。
年轻人被安排到车厢最后面的一个铺位。他安静地斜躺在上面,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刚从巨大的恐惧中逃出来,失魂落魄的只剩躯壳。
跑车员没急着收钱,在车厢前面与人继续说说笑笑。
车里充斥着各种模糊的声音,有聊天的、打哈欠的、训斥孩子的、吃东西的。这些声音最后与空气中的汽油味、人体味混合,彻底掠夺了他的感官。
他几乎不能思考了,如同恶魔掐住了他的脖子,要把他拖进黑暗中的深渊。
当他闭上眼睛,准备什么都不想的时候,那个跑车员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
“你是去青岛的吧?XX块。”他手里拿着一叠零钞,方便随时找钱,就等年轻人把钱递给他。
年轻人坐起来,双手拍拍外套两边的口袋,心里猛的一惊:两边口袋里都没有东西!
他的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他把外套脱下来,再重新翻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放裤袋了?”跑车员提醒道。
于是他从卧铺下来,站在过道上又找了一遍。
跑车员拿过他的外套一看,发现左边衣服口袋已经从下面割开了。
“兄弟,别找了,你遇到扒手了。”
年轻人一下子瘫坐地上,抱住头,痛苦地蜷缩着,一言不发。
一定是刚才挤公交车的时候,被人偷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痛苦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肯定不是车上丢的!你上车的时候,大家都在铺位上。”跑车员先撇清嫌疑。
年轻人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朝车门走去。
跑车员明白他的意思。跟过去:
“现在高速下不了车,一个钟头后你在海州南出口下吧!”
“你不买票我们肯定没法带你到青岛,我和司机也都是打工的,车是老板的。这段路当我们白捎你一段。”跑车的是山东人,话说山东人骨子里还是豪爽仗义的。
他让年轻人回到铺位上等,可是年轻人执意不去,就站门边上等。
车厢里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有骂小偷的,有说自己被偷经历的。
而那个绝望的年轻人,此时却什么也听不见。
“海州到了!”司机喊了一声,车门随着气泵刺啦一声打开了。
他走下车门。
陌生的路口,昏黄的路灯,冰冷的寒风,人生此刻真的到了绝境。
他撸开一点袖子,看了看表,已经午夜十二点了。这表,现在是他身上唯一的财物。
冷,刺骨的冷!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朝光亮处走去。
原来这是一个乡镇。一个比较发达的乡镇,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钢结构厂房,以服装鞋帽、节日灯工艺品产业为主。
海州市跟东瓯市比,经济上有一些差距,没有东瓯发展早,但仍是之江省重要的制造业基地。
马路上除了偶尔驶过的大卡车、集装箱汽车,空旷无人。此时他饥肠辘辘,嘴巴里却泛起一阵一阵的苦涩。
完了!什么都完了!
活了23年,刚24岁的他,一夜之间,什么都毁了!
他从小努力,不甘人后,毕业于东北某著名985高校,刚考进东瓯某大学的一个研究院。
如果不是晚上的无妄之灾,三月初,他将正式入职,开始他最喜欢的新材料研究工作。
他又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父母虽然对他管教严格,但因工作忙碌,大部分时候都是依靠他天生的自觉性自我督促。有这样一个自觉又优秀的儿子,父母逢人说起他,总是一脸自豪。
可是,从今以后,他就要变成父母的耻辱,而他的父母就要变成别人的笑柄!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