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密谈

临近十月,飘渺宗的温度比往年更冷了一些。

突如其来的寒流让人猝不及防,胡应嘉裹着貂皮大衣走在寒风中,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他独自一人走在小径之中,一步又一步,他的步子很沉,很深,即使不用和他交谈都能够知道此时的他很疲惫。

突然间,一只白雕飞来。胡应嘉抬起手,它安静的站在他的手臂上,在白雕的腿上带有一张纸条,胡应嘉取了下来。

白雕似懂非懂地瞥了一眼,便自顾自地飞了出去。

胡应嘉呼出一口热气,展开纸条,上面用正楷写的几个娟秀小字,字迹一眼看过去像是女人,可却又十分有锋芒,每一笔每一划除了娇柔之外便是跃然纸上的杀气,杀气,还是杀气!

胡应嘉看完之后,手中猛然蹦出一撮火焰将其燃尽,继续一步又一步,好像亘古不变一般。

直至来到外门的一家酒馆门前,他推门而入走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张桌子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胡应嘉的身上没有什么行囊,但身上裹着的一件上好的貂皮大衣却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在外门,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穿的,显然他的身份显贵。

“小二,上好的烧酒来两坛。”胡应嘉皱着眉头喊了一声,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人来招呼他,这让他感觉有些不习惯。

‘嘎吱。’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是一个小孩儿和一条狗。

小孩儿牵着狗走向了角落里,让人惊奇的是,这个小孩儿居然点了一盘菜先让这条狗吃。

顿时,有人先不乐意了!

“他妈的!”一个壮汉拍桌而起,怒目圆睁地盯着那坐在角落的一人一狗,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草!你他妈知道不知道这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狗吃的?”

小孩一惊,一旁的狗龇牙咧嘴。

“草!找死!”壮汉说着就朝着一旁的狗抓去,却见胡应嘉探出手掌一吸,随后轻轻一推,一张椅子径直朝着壮汉砸去。

“他不是你能动的人,如果要动手,你可以找我。”说着,胡应嘉缓缓转头看向店小二,“我的酒呢?你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店小二深吸一口气,知晓这是自己不能得罪的人,一旦得罪,恐怕自己十条命都不够让这人息怒,于是急忙提出两坛酒摆在胡应嘉的桌子上。

不待胡应嘉说话,门外再次传来了一道声音。

“哈哈,早闻胡公子一手御物出神入化。”突然间,大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提着一壶酒,身子单薄的男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些天,看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死了。”胡应嘉笑了笑。

“他是谁......!?”壮汉猛然惊觉,“胡应嘉!胡家......少爷!”

“不错,可他是胡家的二少爷。”说话的人是朱恒,他将酒壶甩了过去,陇袖站在门口,笑眼咪咪地问,“掌柜的,能不能清场?”

“欸!能的能的!”这时柜台的老者努力睁开自己朦胧的眼,似乎想要竭力看清楚这个年轻人,还不待他说话,四周的人就已经一窝蜂自觉地跑了出去。

还不待掌柜的发话,四周的人自觉跑了出去。

“这几天......你没少给我添麻烦。”胡应嘉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因为他的身前只有一个杯子,可若是小二端上了另一个杯子,胡应嘉想也不太会给朱恒斟满酒的,“这几天因为你,我跑了不少地方。老高.....步子迈大了,会死人的。”

朱恒站在门口双手拢袖笑了笑,沉默不言,只是走上前要来一只碗,替自己也斟满了酒。

“来,这一杯敬你。”说着,朱恒自顾自地一口灌了下去,“老胡,这些事儿还得靠你啊,没有你,想要办什么都办不成的。”

“可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胡应嘉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回道,似乎想要将朱恒的抬举狠狠的踩在地上。

朱恒明白他什么意思,似乎仍然想要争取似的,面有不甘地看着胡应嘉:“可是那么多........那么多人.......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老高只要一进内门,你我合作,搞到江东那几个家族的证据,然后配合老高,凭什么!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啊!?”

“可你也明白,他们能走出去的不过一只手的数。”胡应嘉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此刻整个大厅里已然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小孩儿和一条狗,“如今高景行已经消失不见,这段时间连我都得躲着,外门跟你们有关系的人抓的抓,杀的杀,这一切难道也能怪到我的头上吗?”

胡应嘉厉声斥责道:“你和高景行当初就不应该参与这一切,你明白吗?治国治家,你们哪一样能行!?”

说着,胡应嘉看着逐渐涨红了脸的朱恒,声音也有点软了下来,似乎他不应该对外门的人有过多的期待和要求,他们能做的,到目前为止,不是已经够好了吗?

可这只是够好就可以的吗?

“治国治家,你们没有读过书,呵呵,忘了,你们倒也没有家。两个人相依为命,难兄难弟,你俩还真以为一个宗门是你们几句话,一场过家家就能明白的吗?治国治家都得从修身开始,你们一开始接触的就是些什么人,你们没有欧阳凤喈让人担心的势力,欧阳凤喈一死,多少人流出了飘渺宗,你们知道吗?你们又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内门才不会动他的?你们光想着占了外门的地盘,可你们想过没,不是欧阳凤喈给你们的,而是宗主给你们的,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拿起,随意抛弃的东西!”胡应嘉喘着粗气,灌了一口酒,“你们根本不知道外门的过去,一句话就说改变,你们怎么改?拿什么改?现在有一个明确的方案吗?朱恒,你以为自己假死就能够摆脱嫌疑,但你实际上从来没有脱离宗主萧稚的眼睛!”

“......你不说......谁知道!”朱恒似乎带着最后的期盼,又像是在逃避一般说出了这句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话。

“他难道也不知道吗!”胡应嘉一声呵斥道,仿佛惊醒梦中人。

朱恒握紧拳头,久久不语,片刻后长舒一口气。

门外的寒风还在呼啸。

‘砰!’

紧闭的大门突然被寒风冲开,这时一个人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嘴里叼着一根草无声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原来不是风,来的是人。

这让朱恒的心更凉了几分。

“罗榻啊。”胡应嘉撇了撇没好气的说,“高景行已经给你们逼死了,你这时候来找我们,恐怕也没有任何用吧?”

“谁和你说高景行就一定是被我们逼死的?”罗榻走上前闻了闻酒坛里的酒,忍不住砸了砸嘴赞叹了一声,“不过我倒是很怀疑,高景行是被你们逼死的。”

“我们逼死的,胡说!”胡应嘉闻言眉头一皱,正准备厉声驳斥,长剑已经出鞘横在脖子前。

银白色的剑身抵在自己喉咙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让他脸色沉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杀了我对你没好处吧。”

“八大家族嘛......是会让我们头疼,但是你要知道,一个胡家还不至于,胡家倒了,也会有别人顶上来。”

“是敲打?”

“不认真?”罗榻嗤笑一声,“我跟你对话,还有必要敲打?你我之间还谈不上敲打,即便是敲打,也应该是胡春暄,而不是你。偌大的胡家除了你爷爷胡润之,父亲胡春暄之外,能站出来的人其实也数的过来,倒不至于让我到忌惮的地步,该忌惮的,一直都是你们呐!从萧宗主继位大统以来,久居玄天,很少下来兰亭,你说敲打你?呵呵,即便是你父亲,你爷爷在我面前也都不敢这样说啊。”

说着,罗榻手持剑鞘,绕着胡应嘉缓缓而行,长剑抵在胡应嘉的喉咙上一点点转动,直至罗榻站在朱恒的面前才停止:“你啊.......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你都不中用啊。”

“什......什么意思.......!?”朱恒有点疑惑,在他的眼里,这个与自己从未谋面的人自己与他应该素不相识才对。

罗榻手一抬长剑唰的一声回到剑鞘之中:“你真以为,凭借你自己真能够逃脱内门的追捕?你以为你和高景行两个人都是靠着一股子狠劲儿才活着吗?当年的欧阳凤喈的势力真大到让内门都畏惧?好好想想,这么多年里,你杀人,放人,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活,什么样的不能活.....”

罗榻的声音极轻,他的神情放松,像是这刺骨的寒风中一缕温暖的春风。可罗榻算不上是春风,倘若真要形容恐怕只得将其说成秋日里一股萧瑟的风,让人只觉无限的寂寥与黄昏。

“你们输了。”罗榻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动如山般地盯着眼前的二人看。

“我们怎么就输了!?”

“八大家族显然不是你和高景行能够改变的,胡家赵家以及别的家族,想要从中生存下来,在这场巨大的政治斗争里,到底是输了啊.......”罗榻感叹道。

胡应嘉眉头紧皱,咽了咽口水后缓缓开口道:“不......我们还没.....还没输!”

“什么?”

“我们还没输!”胡应嘉猛然向前一步,一把掀翻桌上的酒水,怒目圆睁,“高景行不会死的,他不可能死的,你在诈我们!”

“你们有什么值得诈的......?!”罗榻慵懒地反问。

十二天前。

“底下的人都收拾的怎么样了?”高景行来回踱步,担忧地问。

“呵呵,高少爷放心,大伙紧实的。”高积善替高景行斟一杯热茶,随后替自己也倒了一杯送在嘴前呵着热气,“上面真是那么说的?”

“江西林、赵、黄三家和江东魏、宋两家珠联璧合,制造了飘渺宗方圆千里内的血案,累计死伤的凡人达三千七百四十二人。关键是陈瑶给的这些信息,只是说这五大家族参与了倒还好,难就难在,这五家不是参与,而是企图谋反......关乎于这凡人的死亡都描绘成意外,但哪有那么多意外?”高景行用力揉搓鼻梁,最后最终长叹一口气,“别的不说,光是五大家族参与的人就都是年轻一辈。如果说是一家。那必然是抓,可是五家掺和在一起,这让我又该怎么办?”

“五大家族中赵家与胡家交好,此番你能在内门有所作为,离不开江西四大家族的支持。陈瑶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明显就是想动摇你在江西四大家族中的印象.......”

“不,谈不上什么印象不印象的,八大家族本身对我印象就不够好了,机缘被我取走无数,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这都是年轻一辈,他们凭什么要杀那么多凡人......?”高景行思来想去都觉得逻辑不通,“古往今来需要那么多凡人牺牲的唯有血祭,但要知道八大家族根本轮不上血祭.....除非他们人中......有像我一样的存在。”

“不可能的。”高积善闻言立刻驳斥道,“八大家族的子嗣都是明文登记在案的,就连天赋以及所掌握的都在飘渺宗内部都几近是公开,透明的......”

高景行闻言一阵沉默,这些东西他也清楚。这么多年来飘渺宗虽然对外固步自封,但对内却没有一点情报壁垒,只要内门有人,稍加打听都能够听到些风吹草动,特别是在飘渺宗采取封闭山门之后,除却八大家族以外,一些小家族也对此等事宜乐此不疲,毕竟在这个偌大的宗门内,知名度除了名以外带来的利也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

高景行曾经就深受其这样的好处。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啊。”高景行最终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份报告在我手里已经有一天时间了,八大家族肯定知道陈瑶把这个东西给了我......只怕......”

“只怕什么?”

高景行猛然一惊,急忙道:“坏了!我不应该让他们走!马上去联系人,让所有人先不要离开飘渺宗!”

“为什么!”高积善放下手中的茶杯,面色凝重。

“来不及解释了,赶紧去让所有人都回来,一个也不许走!”高景行急忙说道,“这封信就是一个障眼法,说是八大家族,其实无非是想迷倒我,让外门的人先走,一旦外门能够抱团的人,有影响力的人离开,他们就不需要在意,剩下的一些软骨头随时容易倒戈,更何况只要选择离开飘渺宗,生死有命,飘渺宗根本不会去追究,那么事后再推到我们身上!”

高积善听的愈发触目惊心,他原以为外门的斗争是惨烈的,但却想不到内门的斗争是无声的,是杀人不眨眼的。

高积善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想法。

“我这就去!”高积善推门而出,此时的天还有些炎热,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内气温差距竟然如此大,或许这一切对于高景行来说就已然埋下了伏笔。

不等高积善走出店门,数个小弟满身血污地冲向店铺内。

“老高!老高!赶紧去找高哥!”一个小弟神情激动,看见高积善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激动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

“都死了!死的好惨!”说话间,高积善努力挣脱开来,但对方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要往后面的院子闯入,“让我们躲起来!老高!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都跟着我们!!”

“你仔细回头看看!哪里有什么人追你!冷静点!”高积善皱眉冷声道,说话间还不忘看向远处的豆娃和魔狼,“你牵着它也跟我进去吧。”

等众人进入到房间内的时候,高景行已经闭上了双眼坐在茶桌前一动不动。

“高哥.....求您......求您替我们报仇!”小弟哭的眼泪鼻涕横流。

“........”高景行一动不动,他在竭力沉思,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冷静。

“高哥,我们听您的话,一早就往外面走了。路上不敢耽搁,抄的全是一些没有走的路,所有人抱团一起的。但没想到飘渺宗内门的人这么快就派人跟了上来,先是外门的崔然,他带着别的人把我们拦下,说是想要跟我们一起走。”正在努力想要和高景行讲明白的年轻人咽了咽口水,“崔然跟我们走了两个时辰,内门的人来了,他们全都黑衣蒙面,所有人都是被抽干精血的。崔然也死了......高哥!这一切都是有人设下的局!有个人想要冒充外面的邪宗,但是他独特的进攻方式我们兄弟早有耳闻,断然是江东张家的人!”

“高哥,内门我们是没有希望了。但是外门我们还有希望啊......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只要我们......”

‘啪!’

话还没说完,一声脆响贯彻整个屋子。

年轻人捂着脸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老高,眼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他妈的闭嘴!这种时候了还敢想着报仇!”高积善面色通红,额头青筋冒起,快步上前,一只大手放在高景行的肩膀上沉声道“景行,这种事情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万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内门考验你,堂主试探你,外门也要打压你,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路.......”

高景行气如斗牛,一声闷哼后睁开那双猩红的眼:“呵呵,内门要压他们,陈瑶把我往前推,江东张家也要凑热闹......那就打!!”

这些年来,高景行之所以能够跻身外门最大势力的人不是没有原因的,更多的时候他靠的是讲义气三个字,但同时他也明白,有些时候讲义气没用,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能不讲义气吗?一旦忍气吞声,内门与八大家族的斗争,又或者说萧稚的这盘棋是不是就真的又陷入死局了?这种死局并非明面上的死局,而是萧稚有需要重新找人来去打乱这场上所有人的牌。

事到如今,高景行恍惚间明白萧稚面见自己的时候为什么把自己放在陈瑶的堂口,而不是其他堂主的手里。

陈瑶是最有机会左右这件事情的存在,同时跌身善房也是唯一一个他高景行唯一合理得罪他们的理由。

“景行!”高积善一把抓住高景行的手腕,“你兄弟两人苦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外门好不容易好转了些,可你真的人心将这一切付之一炬吗?”

高景行顶着猩红的眸子瞪着高积善,手指戳在他的胸膛一字一句说道:“老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在外门我们真的忍了又能怎么样,有些事情不是忍了就能躲的过去的......内门......”

高景行沉默了片刻:“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进。”

随后高景行转头看向那个年轻人,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将身上的衣物理顺,随后拍了拍他的脸蛋,再拍了拍他的双臂苦笑一声:“要报仇吗?”

“报仇!”年轻人用力地点头,声音沙哑,破烂的衣衫和已经发暗的血污让他看起来像来自深渊的恶鬼,“我一定要报仇!”

高景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反倒是这个年轻人神情倒是越来越激动,一时间房内众人神色各异。

“高哥,说别的我肯定害怕,但是那些都是最照顾我的哥哥们啊!别人可以忘记,但是我吴致远不能忘啊!”说着,这个叫做吴致远的年轻人跪了下来,猛然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你打算叫什么名字。”高景行缓缓闭上眼,抬着头忽然轻声问道。

豆娃知道是在说自己,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们没办法替你选择名字,就跟我们没办法替你选择一条路走下去一样。”高景行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东西,你就自己怎么顺怎么来,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说罢,高景行也不再理会豆娃,径直走向门口:“老高,马上通知能联系的所有人,集合在一起,不能有落单的,内门要杀.......敢杀......那就都杀了.......倘若不敢,那就让他们拽紧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一个也别漏咯,都得......活下去。”

高积善连忙点头应道,此刻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卷入了一场深不可测的危机里。

此后一连数天,外门在高景行的团结下,同时吴致远也带人将外门森林里的大伙尸体带了回来,为此也折损了不少人。

飘渺宗内门连发数则通告,严厉苛责外来势力,声称这一切是外人所做,与内门及飘渺宗各个部门,势力,家族都无关。

但随着这一则通告发出,对于外门的影响犹如一块巨石砸入湖心,掀起阵阵涟漪。

于是又五天后,高景行在外门消失。

外门的人唯一的线索就是高景行日常起居的房间内有数不清的血迹,以及刀剑劈砍出的划痕,有经验的老者和器具锤炼者只是看了一眼,皆是纷纷摇头告别。

与此同时,外门的风波也随着高景行的消失而最终回归到一片平静。

以吴致远为首的五个人被善房抓捕,说要在十月挑一个好日子斩首示众。

“布谷,布谷,布谷。”

胡府内。

胡应嘉循着声音望去,在飘渺宗是没有鸟能发出这种声音的,显而易见,这是一个人。

“是你!?”胡应嘉一惊。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走!”黑衣人低着脑袋,随后如同一只猫般趁着夜色在黑暗中辗转腾挪。

最终两人在一处峭壁之上停下。

“你不应该再出来的,吴致远等人都被抓了,老高也被抄家,外门跟你有关系的都出事了。”胡应嘉撇了撇嘴,“陈瑶留情了,吴致远被抓但是没有被斩首,只是被逼供画押,老高家虽然被抄了,索性他自己在外门建树颇深,一时半伙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倒是跟着你的那个小孩儿受了不小的委屈。”

“死了多少人。”

“高景行,去认个错。”胡应嘉虽然并不清楚高景行做了什么,不过他清楚眼前这个人显然是得罪了内门的达官高贵,“你是以前无古人的方式入的内门,宗主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问你死了多少人!”高景行低吼道。

胡应嘉一愣。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高景行摊开双手,双眼猩红之中藏着那一抹死寂将胡应嘉的心勾了起来,胡应嘉也好奇究竟是什么能够让眼前这个人短短几天变成了这副样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不迫。

“他们.....他们靠秘法吊着人的命,把他们.....把他们......”高景行眼里似乎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好似陷入癫狂,猛地冲上前一把攥紧胡应嘉的衣领,“你知道的......你一定也知道的,对吗?”

“秘法?怎么会,飘渺宗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胡应嘉皱着眉头,这与他印象中的飘渺宗好像截然不同,听着高景行的叙述,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高景行越说越多,在越说越多的同时,胡应嘉也愈发的沉默,“真的照你这么说......或许新的时代要来了.......高景行,别查了,这件事情你我都避免不了的。”

“怎么不能避免!”

“他们都知道你知道这些事情吗?”胡应嘉严肃地问道。

“呵呵,现在就你一个人知道,所以这个消息散露出去,我第一个就是选择杀你。”

“你?”胡应嘉眉毛一挑,随后面色凝重地说,“你杀我即便是真,那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件事情也真的不能再查了.......”

“怕查到你胡家......?”高景行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目光死死的盯着胡应嘉。

胡应嘉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却不料高景行一把抓住,牢牢地攥紧,一言不语。

时间回到现在,胡应嘉如同面对高景行一般,面对着罗榻。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知道高景行还活着。”

“哦?”罗榻乐呵呵地一笑,随后阴恻恻抓住胡应嘉的手腕,刺骨的寒凉瞬间让胡应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么说你和高景行联系过?正好,我正愁抓不到高景行的人,既然和你联系过,你就与我走一趟如何?”

说着,目光看向朱恒,“你们呐.....都得要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我们让你们活着,你们才有机会活着......不管是在内门,还是在外门,亦或者整个飘渺仙域都是这样,人.....活着就没有选择.....!”

胡应嘉沉默片刻,旋即冷笑一声,看着满天飘摇的枯叶摇了摇头,四周的店员早已不知道躲在了何处:“我明白了,你想抓的不是高景行,而是怕高景行抓出你们的辫子吧?我虽然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能够让消失数年的罗榻出现在外门......也足以说明.....高景行正在做一件对的事情。”

“呵呵!对的事情?那你自以为对的事情又是什么!?”罗榻一把甩开胡应嘉的手,自顾自地走向了一旁,背对着二人摊开手,此时的他完全不怕他们突然发难亦或者趁着此刻逃走,他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抓捕回来,“十几年前水淹数万人,你说他是错,可在这件事的根源却是当时不得不这么做,短时间,大范围的搜索与绞杀是人们根本不同意的事情,并且其中不乏异族藏身于其中,你说让内门怎么选?怎么做?你们光说做对的事情,站在世世代代活在那里的人来说他们是对,可站在我们千千万年来的飘渺宗根基来说,我们又是对......”

“那又怎么样!?”看着眼前的罗榻,胡应嘉觉得眼前的人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神气与传说中的正义,他好像并不是一个传说中的那样,似乎有的更多是一种偏执,一种说不出口的偏执,“高景行是外门的不是吗?他被你们这样拉入内门,他为了自救。”

“自救?呵呵,自救难道就是调查这些!?”罗榻一掌拍碎身旁的木桌,“你口中的自救,就是不顾外门的人,不顾身边的人的性命所做的一切?”

“呵,不然呢?自救必然要发动变革,必然会引起动乱,必然会冒犯根源。”胡应嘉龇牙笑了笑,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高景行没有和我说过他到底是在调查什么东西,但是从你的反应来说,很显然这不是一件小事,不是吗?你失态了,罗榻。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在家族里见到你,我没有见过你这般模样,此后数年间也听过你的消息,无一不都是你举止端庄,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如今的你......想来高景行或许是做了意见对的事情......”

“胡应嘉!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你就来啊!”胡应嘉回过神来,眯着眼朝着罗榻吼道,“既然你已经认定我与高景行有所勾结,那么马上把我带走,马上!立刻马上!我想你既然能直接这样做,一定是事先和宗主通过风的吧!”

提到宗主萧稚,一切的针锋相对似乎在此刻都疲软了下去,好像成熟的小麦低下了头。朱恒在心中暗自摸了一把冷汗,对于眼前的这一切他提前知道吗?

答案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他这几天来发现高景行小时候接手了高景行消失之前的所有事情,即便是内门八大家族对他图谋不轨,可碍于当初高景行升入内门时递交的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所以一直以来活跃在外门倒也没有过多的阻拦。

看着怔在原地的罗榻,片刻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门前,罗榻注意到这个带着一条狗的少年,冷声道:“呵呵,好小子,所有人都走了,你不走,你不怕死吗?”

少年头也不抬,和一条狗自顾自地吃着自己桌上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这个菜是什么时候送上来的。

“你怕吗?”

罗榻一愣,这么多年了,已经极少的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他连道几声好后不怒反笑:“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很久,罗榻等了很久。

“姓常,名灿之。”

罗榻闻言喃喃着什么,好像想要将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心里一般,随后看了一眼这少年与狗,径直地踏入这寒风中。

胡应嘉和朱恒看着罗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朱恒侧目看向胡应嘉:“他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胡应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朱恒,一言不发。

在这件事之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又过了半个月,在十月的某一个蔚蓝色的天,一个格外晴朗的天,众人还在一种散漫,悠闲的生活之中,天上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自高景行消失后的半个月。

这场大雪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突如其来,就好像他们人生的一切大多数的东西都是突如其来的一般;没有人意识到为什么这场雪会这么仓促,大多数也只是抱怨着大雪来的时间比往年都早了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有些人甚至会为了到底是早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而争吵半天。

站在被大火熨黑的木头旁,它在上一次灾害中没有完全损坏,还能够发挥自己的价值。

而人们就站在它的身边裹着大棉袄吵,或多或少的拢袖围成一团彼此说着自己的看法,吵了许久后,肚子似乎饿了。各自回家推门而入,拿起一把椅子‘吭’的一声丢在了火炉前,随后坐了上去,伸出那一双满是老茧且龟裂的手,不远不近地烤着,等到察觉出身子暖了起来,才想起来问一句今天的饭做好了没。

如果说高景行过去几年里对外门的改变是巨大的,比欧阳凤喈要大,那必然是假的,可这个年轻人具体又做了什么?

谁也说不清楚,好像沿袭着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在有没有这个年轻人自己的日子好像都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

坐在火炉前的大部分人都是庆幸的,可始终有大多数人是落寞的。

他们家人跟着高景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朱恒带着一些过冬的东西一家一家走了过去,这些都是消失在外门那片广袤的森林之中的人,具体而言是不是死了?朱恒没去查,他知道有些事情没必要再去浪费人力和物力了,毕竟在高景行想要将他们找回来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迟了。

在朱恒送着过冬的东西的时候不少人家问着朱恒他们都到底去了哪里。

朱恒没有吭声,只是沉默,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也只是找了个借口说跟着高景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

可就在朱恒送完东西后的没多久,粗步算来月末也有二十天了。

那天回来找到高景行的几个年轻人都被内门善房公布处死,当然也有的处以极刑。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还年轻,就这样被判了死刑,原话是说明年秋后问斩,可是就在通告发出没两天。

内门传出风波,以一个年轻人为首,带领着这几个小孩儿绝食抗议。

饿了七天,还是死了。

不少外门的人去问,去查,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没查出来。

朱恒紧赶慢赶,走了许多地方,拜访了许多人,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几个孩子从被抓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吃过东西了,但是不是饿死的没有人给一个准确的答案,可是每一个‘看似’接触过这个案子的人都有一致的结论,高景行这身边的人,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硬汉子没用,再硬都没用。

朱恒独自一人攥着内门给的告示,站在漫天雪地之中,一双黑色长靴已经被积雪掩盖,他依旧一动不动。

在银装素裹的飘渺宗,漫天风雪压枝头的飘渺宗,一个人与这天地间圣洁的礼服融为一体,但很快一个墨点和一个朱红的点出现在这一片洁白之中,这两个渺小的点一黑一红,并肩而行。

终于,他们站在朱恒的身边。

赵高明撑着一把朱红色的伞,和煦地说:“走吧。老高已经消失这么久了,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外门的事情我们并没有想要插手的想法,你想要做什么我们也不会阻碍你。”

朱恒抬了抬头,看着鹅毛般的大雪纷乱地飘扬。

“我......错了。”

这句话是这般的轻盈,他在过去总以为自己和高景行的差距是很远的,这不是源自于两个人的修为,而是两个人的想法。可当高景行消失,离别已久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他和高景行似乎都错了,他们曾经铁骨铮铮,曾经自信满满,曾经自以为可以改变外门的一切,但结果是什么都没改变,只因为欧阳凤喈还活着,那时候也仅仅是因为欧阳凤喈活着。

赵高明和胡应嘉站在朱恒的身后,一言不发。

朱恒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又十分惆怅与无奈地说道:“不.......我没错......你们帮我准备准备吧。”

二人相视,朱恒拢袖,那一纸公文也被他放在了袖袍之中缓缓朝着外门走去,从胡应嘉和赵高明的中间走去。

肩膀上的雪抖落了一些,他的腿也有些麻了,走起路来起初还有几分一瘸一拐的样子,但很快就恢复了,在银装素裹的枯树林中,一袭青衣缓缓出现在这圣洁之中,好像春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