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手足团聚

扔弃了摩托车,他们只有徒步返回双河口村,并且毒气弹被炸,鬼子肯定会加强公路沿线的搜索,所以李丹青一行没敢走大路,只能绕了小道步行。

这项看似不能完成的任务,竟然被李丹青轻松搞定,并且代价微乎其微。战士们一路上谈笑风生,满怀欣喜。

晚霞映红了天边,一行人走到浑源县和广陵县的交界处。战士里有个叫吴飞的年轻小伙,他外婆家就在广陵县锦丰乡白桥村,距离此处不到五里地。

眼见天色渐暗,吴飞提议回他外婆家白桥村暂住一晚。李丹青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们跟着吴飞踏上了前往白桥村的路。

“这里是大西沟,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子,就是白桥村了。”走上熟悉的山路,吴飞非常兴奋,“山顶上有座观音庙,附近的人都来这里拜神求子,听说很灵验,头儿要不要去拜拜?”

队伍里的人对李丹青的称呼各不相同,有喊“头儿”的,也有叫“队长”的,还有的像沈雁山喊惯了“大当家”,一时改不了口,李丹青也不介意。

“你们可以去拜拜,我有两个娃了,不用再求观音了。”

“要是拜一拜,菩萨就给送个婆娘,我还去,现在光棍一个,再拜也生不出儿子。”沈雁山说着玩笑话,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赵七打趣道:“‘草上飞’,你当年在铁子托当土匪的时候,也是山中的一方霸主,怎么就没给自己弄个压寨夫人呢?该不会是某个关键部位挨了枪子儿,不中用了吧?”

“去你娘的蛋,你才不中用啦!”沈雁山没好气地回骂道,“铁子托清一色的百多号光棍,我要是弄个压寨夫人,到了晚上那窗门格子不都给你挤破才怪,老子才不上那个当。”

说话间,几人翻上了山梁。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顺着吴飞手指的方向,远方山窝里的白桥村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清。

照理说,这个时候村民们还没有睡下,怎么也应该有两三盏油灯亮着。乡村的生活简单而质朴,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大多在院坝里闲聊乘凉,此时也是孩子们最为欢愉的时刻,三五成群的追逐打闹。但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村庄,却也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四周一片死寂,众人不由加快了步伐。

走到村口,他们几乎听不到狗叫声。村口第一家是吴飞的四婶家,石块堆砌的围墙高高耸立。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仿佛推开了另一个世界,门吱嘎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院中一片凌乱,木桶、簸箕、土罐散落一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窑洞的房门大开,一阵冷风吹过,带着一丝凄凉。门槛上,一块蓝色的布帘被扯落在地……

“四婶……四婶﹗”吴飞快步跑进院坝,连喊了几声,房里无人回应。

他们又走了两三家,屋子里均是一片狼藉,跟遭了贼一般。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诡异而寂静的气氛中。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吞噬。村民们不知所踪,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屋和凌乱的院落。每一扇开启的房门都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着他们所有的希望。

吴飞的外婆家亦是如此,大门已经被砸破,两块门板倒落在地上。窑洞里空无一人,炕上的被子和床头木箱里的衣物都被清空,一件不剩,连草窝的老母鸡都不见踪影。

吴飞呆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抑郁和不安。

不过李丹青和沈雁山倒是没有过多担心。仔细查看过现场后,他们判断村子是遭了土匪,或是被鬼子扫荡过,村民们应该是躲到别处去了。因为家里的盐罐、农具和衣物都没有发现,而鬼子和土匪是看不上这些破烂东西的,显然是被村民们拿走。当晚,几人决定在吴飞外婆家过夜。

第二天一早,几人醒来时,门外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李丹青走出大门,几个大胆的村民已经回到村中。他们看见李丹青站在院子里,惊恐地大叫道:“还有鬼子,大家快跑。”

李丹青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黄色军装,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立刻对着奔逃的乡亲们喊道:“乡亲们,别怕,我是中国人,不是小鬼子。”

然而,乡亲们并不相信他的话,一窝蜂地朝村口跑去。

这时,吴飞也跟了出来,对着跑远的村民喊道:“五哥、小安,我是吴飞,你们都别跑了。”

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几人才半信半疑地转过头来。他们看到吴飞摘下了帽子,憨笑着向他们挥手,这才相信。

其中一人喊道:“吴飞,你穿鬼子的衣服干啥,吓死我了。”

另一人也问道:“吴飞哥,你不是参加八路了吗?咋又回来了?”

吴飞笑嘻嘻地迎上去回答:“五哥、石柱哥、小安子,我穿鬼子军服在执行特殊任务呢。你们为啥跑呀,村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外婆呢?”

“哎呀,你是不知道呀,昨天小鬼子摸到村里来了。你外婆没事,村里人都躲在山里。我们几个先回村看看情况。”五哥说道。

“没事就好。”吴飞幸庆道,“叫人都回来吧,鬼子早走啦。”

石柱上下打量了吴飞一眼,“吴飞,几个月不见,都长壮实了,人也洋气了,哟哟哟,你看,还背着洋枪啦,给我瞧瞧。”

吴飞开玩笑地打了石柱一拳,“当初让你跟我一起参加八路,你舍不得你家婆娘,现在羡慕了吧。你可别碰我的枪,我们队长说了,钢枪就是士兵的生命,没了枪就没了命,这可不能随意给人玩。”

“瞧你能的,我还不稀罕呢。”石柱一脸不屑,从腰间掏出一支烟枪,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这时,李丹青和其他战士也都走了过来。吴飞立刻挺身立正,“报告队长,这些都是我的同村,乡亲们都躲到山上了,我这就让他们回来。”

五哥和小安见吴飞向着李丹青立正敬礼,知道来了当官的,闷着声不敢言语。可能中国的老百姓自古以来都怕当官的,特别是李丹青他们还穿着鬼子军装,几人见了面就背转身躲得远远的。

李丹青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应,笑了笑,吩咐战士们都去换了衣服,免得老百姓看了害怕。

五哥等人将山上的乡亲们都带回了村子。人们提着包袱,赶着牛羊,一群小孩追逐打闹,山村里一下又恢复了生气。

“外婆……外公……”吴飞也在人群中找到了外婆,撒丫子飞奔了前去。

“哎哟……吴飞回来啦……”吴飞的外婆蹒跚着腿,手里抱着一只老母鸡。当他看清来人居然是自己的外孙,一把放了母鸡,伸出双手,满是褶皱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大家进了院子,吴飞忙引了众人逐一介绍,其余战士则帮衬着将外公手里的箩筐、背篓拿进屋。

“老总,自己来就行。”外公微笑着,脸上写满了质朴,“屋子里乱糟糟的,让八路军长官笑话了。”

“都是这该死的小鬼子,让乡亲们折腾受累了。”

外公则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昨天躲得及时,前面大成沟的枪声一响,村里人就知道鬼子进山扫荡了,全村的人都跑到了山上,听说大成沟的人死得惨哦……”

外公的话犹如一声霹雳,让战士们瞬间愣在原地,只见李丹青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眼眸里压着悲愤。

“吴飞,大成沟在哪里?”李丹青冷若寒冰,眸子里好似燃起了熊熊大火。乌拉各村、赵家庄、口子峪……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好似又出现在他眼前。

“就在前面五里,头儿,我们现在要去?”吴飞刚见着外婆,心里有些不舍。

“跟你外婆一家道个别……”李丹青丢下一句话,背着手出了门。

吴飞知道队长说一不二的性格,婉言谢绝了外婆一家的挽留,带着李丹青向大成沟走去。

路上碰到了三五个到大成沟帮忙的百姓,他们有的抬了门板,有的扛着锄头,其中也有两个大成沟村民的亲戚。听他们讲,昨天早上,鬼子摸进的村子,除了村西头几户人家侥幸逃脱,全村一百多人几乎都死绝了户,现在他们赶去,也是要给大成沟的乡亲们收尸掩埋,总不能露尸荒野,让野狗子叼了去。

几人快步进了村子,人群都集中在村东头的几间窑洞前。李丹青拨开围观的群众,眼前的景象却令他惊骇不已。

只见两间窑洞的门窗被烧毁,整个窑洞和上方的山体都被熏得漆黑。在窑洞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烧焦的尸体。几个热心的村民还在努力地从窑洞里搬运出更多的尸体。

尸体都已烧焦成炭状,早已分辨不清面容。有两具尸体好像是一对母子,小孩紧紧的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想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孩子,可惜都没有逃脱无情的大火,两人的身体紧紧的抱在一起,甚至都无法分开。

侥幸逃脱的几户村民跪在尸身前痛哭失声,他们努力地想要找出自己亲人的遗体,但眼前的焦尸根本无法辨认出任何身份。

人群里一个手腕绑着绷带,杵着木拐的年轻人眼神疑惑而充满不安,他耷拉着眼皮,目光在李丹青几人身上游走,时而又紧咬嘴唇,仿佛正在权衡各种利弊,却又无法下定决心。

李丹青早已注意到人群里这个瘦小而又有些特别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徘徊了许久,见李丹青几人背着枪,吴飞和卢大锤几名战士还帮着乡亲们收捡遗体,终于咬了牙,好似鼓足了勇气,上前询问李丹青几人身份。

李丹青也没影藏身份,直言自己是灵丘县的破虏军。那小伙顿时热泪盈眶,一把抓住李丹青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李丹青安抚了他的情绪,听他说起昨天鬼子进村扫荡的情形。

年轻人叫李茂才,是广陵县区小队的战士,前段时间在战斗中负伤。广陵县妇救会主任钱英同志前几天将他带回大成沟,安置在村西头的一户农户家中养伤。

钱英的娘家就在大成沟,她和丈夫平时很少回来,但他们两个年幼的孩子却一直跟着外婆生活。当李茂才被安顿好之后,这两个孩子见到久违的娘亲,哭喊着不让娘亲离开。钱英心生怜爱,决定多留两日陪伴孩子。

哪知昨天一早,鬼子悄悄摸进了村子。钱英较为机警,听见门外传来鸡飞狗跳的嘈杂声,一个翻身便来到院门查看情况,只见门缝里一队鬼子兵带着钢盔端着长枪闯进了村子,正挨家挨户的搜查。

情急之下,钱英果断地回屋拉起两个孩子,用双手托着他们的屁股,将他们扔过了后院墙头。可是,当她准备搀扶着两位老人翻墙时,鬼子已经闯进了院子。

两个孩子抄着近路跑向村西头,通知李茂才立即转移。

李茂才接到消息后,立刻叫上周边几户村民,带着两个孩子迅速逃离。他们刚爬上对面的山坡,回头看向村子,只见全村人都被鬼子们赶到了村东头那两间窑洞前的院坝里。

鬼子们知道这一带常有八路军活动,便端着枪逼问村民八路军的下落。但村民们面对着鬼子黑洞洞的枪口,一个个都怒目而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我给你们五分钟考虑,要是不说出八路军的下落,全村死了死了的﹗”鬼子军官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中文对着人群大喊。

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鬼子军官环视着人群,除了两三个小孩害怕地躲在母亲怀里啜泣,全村人都低着头,一片沉默。

军官抽出军刀咆哮着命令士兵们动手。眼看着一场血腥的屠杀即将上演,在这危急的关头,钱英大喊一声“慢着!”然后从人群中挺身而出。

钱英的母亲眼中泪水打转,她紧紧地拉着女儿的衣角,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面对这些灭绝人性的屠夫刽子手,此时站出去将会面临怎样的悲惨结局。

“娘……”钱英对着母亲微微一笑,抿嘴摇了摇头,仰头挺胸间却是一个共产党人的担当与勇气。

“你们不是要找八路军吗?我知道他们的下落,但你们必须先放了全村的乡亲。”钱英决然地站在鬼子军官面前,她高昂着头颅,没有一丝怯懦。

鬼子军官围着钱英转了一圈,伸出了大拇指,“哟西,只要你乖乖的跟皇军合作,我保证放了全村的百姓。”

钱英也不正眼看向鬼子,凛然的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可要说话算话。”

鬼子军官笑道:“只要你告诉我八路军在哪里,共产党在哪里,我不仅放了你们,而且还会给你们粮食。”

钱英回头看了一眼乡亲们,转头对着鬼子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八路军,共产党。”

鬼子军官再次打量着眼前的瘦弱女子,她一身破烂的衣衫打了不少补丁,实在不像是什么大人物。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共产党里担任什么职务?广陵县的抗日分子都躲到哪里去了?”

“我叫钱英,是广陵县抗日妇救会的主任,都跟你们打过两年交道了,我相信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八路军在哪里我也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钱英看着鬼子军官正气的说道。

鬼子军官的确听说过钱英的名字,对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也相信了几分,但钱英不肯说出八路军的下落却让他大为恼火。鬼子军官不甘心只逮住这条小鱼,于是咧开嘴露出了他凶残的面目,抽出军刀架在钱英脖颈上,“我劝你还是认清形势,不然我要你人头落地。”

钱英毫不畏惧地看着鬼子军官,一脸的鄙视却显露出她灵魂的高贵与不屈,“要杀要剐,来就是了!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共产党员!”

鬼子军官被彻底激怒,瞬间咆哮道:“来人啦,将她绑在树上,我今天要让这个女共党见识见识皇军的手段!”

几个鬼子将钱英绑在树上,无情的皮鞭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然而,钱英硬是咬住牙关没有吭一声。村民们不忍直视,纷纷掩面哭泣。

母子连心,那一道道皮鞭打在女儿身上就是打在母亲心里。钱英的老母亲看到女儿受刑,心中如刀绞一般,不顾一切的想要冲出人群。

“英子,放了我的女儿!”

然而,拦住人群的鬼子兵端着刺刀猛地一刺,刺刀从钱英母亲胸前穿过。大娘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摇晃着栽倒在钱英跟前。

“娘!娘啊……”钱英撕心裂肺地喊道。

鬼子军官走到钱英面前,挑衅地一脚踩在大娘身上,仰头狂笑,“钱英,如果你再不说出八路军的下落,我就把这里的人全杀了。”

“小鬼子,我和你们拼了。”钱英父亲握着地上捡来的石块,趁鬼子不注意,突然冲出人群,猛地拍向鬼子军官的头部。

“八嘎!”鬼子军官头被砸破,狼狈的捂住冒血的伤口。

这时,几个鬼子已经控制住钱英父亲,将他双手按住强行按倒跪伏在地上。鬼子军官提起刀走到老人身前,眼中露出杀机。

“爹,快跑……女儿对不住你……”钱英声泪俱下,口中无助地叫喊着。然而,对于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来说,悲鸣和示弱只会让他们更加狂躁。

“钱英,你再不说,下一个我就杀了你父亲!你忍心亲眼看到你父亲死在你面前吗?”鬼子军官提着军刀,露出了死神般的笑容。

“英子,你是好样的。就算咱们全家都死了,也不能告诉小鬼子八路军的下落。”钱英父亲一脸愤怒,额头的青筋暴起,决然赴死。

“八嘎呀路!”鬼子军官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到地上,脖颈喷涌的鲜血溅到了鬼子军官狰狞的脸上,犹如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魔。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后,钱英晕死了过去。

一桶凉水泼在钱英脸上,将她唤醒。等钱英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经被脱去了上衣。鬼子军官站在她身前,笑嘻嘻地说道:“中国有种刑法叫凌迟,如果你再不开口,我就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让你痛不欲生。”

钱英亲眼看见父母惨死在面前,巨大的悲痛和满腔的恨意让她咬破了嘴唇。然而,此时的她仍是高昂着不屈的头颅,坚定地说道:“小鬼子,你们就是群畜生,猪狗不如,不得好死!今天姑奶奶能站出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会有人替我报仇的,我在地下等着你们,哈哈哈……”

“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子快!”鬼子军官愤怒地说道。

“小鬼子,我操你祖宗!”前面的几个村民实在看不下去,将拦住他们的鬼子掀翻在地,狠命向鬼子军官扑来。

“射击!打死他们!”军官抬起军刀大喝一声,架在人群前的机枪随即开了火,冲在最前面的村民成排倒在血泊中。接下来,鬼子又将剩余的村民赶进了窑洞,并用木板封住门窗,浇上了汽油。

一阵剧痛让钱英再次睁开了眼睛。

鬼子军官见钱英醒来,收回戳在她伤口处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用刀尖抬起她的头,“钱英,这是我最后的忠告,再不说出八路的下落,我就在你面前烧死他们!”

钱英全身颤抖,愤怒与疼痛已经让她没有力气说话。为了表示宁死不屈的决心与勇气,她嘴巴用力一咬,居然生生咬断了自己的半截舌头,然后满口血污地冲着鬼子军官狂笑不已。

“疯了!真是疯了!烧死他们,一个不留!”鬼子军官被钱英的行为所震撼,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两个鬼子拉响手雷,扔向窑洞里。两声巨响后,窑洞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凄厉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

“大家快来,这枯井里有具尸体!”

李丹青听到此处已是泪眼模糊,突然听见一人在外边大喊,便跟着人群挪步来到枯井边。

尸体已经被两个村民打捞上来,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凝固的血块,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大腿处血肉模糊,几乎露出了森森白骨。一个胆小的妇人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发出了厉声尖叫,捂着眼睛退到一边。

李茂才大概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一瘸一拐地走到尸体跟前,颤抖着将尸体翻身朝上。

“钱英姐!”李茂才一声悲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钱英姐,都是我害了你呀……”

李茂才身后的两个孩子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但看了母亲的遗体,还是一头扎了上去拼命摇晃,“娘……娘……”

那一声声稚嫩的呼唤,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房。在场的人全都低下了头,默默流下了眼泪。李丹青鼻子一阵酸楚,看着钱英身上那殷红的血迹和触目惊心的伤口,可以想象死者生前定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而钱英又是以多么坚强的意志和精神坚持着!

钱英虽然牺牲了,但英雄的鲜血却唤醒了在场所有人的决心和斗志。队员们握紧拳头,心中升起熊熊的怒火。他们发誓要为钱英和其他牺牲的乡亲报仇!

埋葬了钱英和大成沟死难的乡亲后,李茂才继续留在村里养伤。两个孩子都还年幼,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哭累了、闹够了,便依偎在队员们怀里安静地睡去。

李茂才和幸存下来的几户村民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在哪里。李丹青仔细询问,一个老人家说钱英有个哥哥在大同经商,叫钱勇。

“钱勇文?”李丹青和赵七几乎同时惊呼道。他们不敢确定这个钱勇是否就是大同的钱勇文书记。虽然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考虑到地下工作的危险性,许多同志都给自己取了化名。比如徐若兰就化名为徐秋瑾。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名字相差一个字的更是常见。李丹青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问道:“钱勇是不是戴着金丝眼睛,左脸腮帮处有块青色的胎记?”

老人惊讶的望着李丹青,“对,钱勇打小就有块青色胎记,不过他十多岁离开村子我就再没见过,至于是不是戴眼镜,我也不清楚了。”

李丹青心中确认了八九分,钱英一家都已遇害,烈士的孩子不能不管,就算为女英雄做最后的一点事情吧,他决定把两个孩子送到他们大同的舅舅那里。

辞别了乡亲们,李丹青让赵七带着吴飞几名战士回灵丘找部队,自己和沈雁山则带着两个孩子前往大同。

两个孩子乖巧听话、也很是可怜,夜里躺在李丹青怀里都还在喊着“妈妈”,惹得他泪流满面。

走了两天,他们终于来到了大同南门。在城外,他们藏好了枪,换上了便装,然后带着孩子朝城门走去。

由于毒气弹被毁,城门口检查得非常严格,甚至连过往的鬼子伪军都要下车检查,而且还要说出口令。

李丹青一声叹息,看来经过自己前后这几趟搅和,日本人已经知道八路军里有个会说日本话的抗日分子,并加强了防备,今后他再想伪装成鬼子蒙混过关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由于带着两个孩子,日本人并没有怎么盘问他们,只是搜了身就让他们进了城。

本以为只要把孩子交给老钱,这趟就算了事,可是二人来到如意茶馆,却发现这里门窗紧闭、人去楼空。

李丹青想到可能是交通站临时启动了应急方案关了门。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带着孩子在旅店里暂时住下。然而,一连等了两天,如意茶馆仍然不见人影。

沈雁山是个糙汉子,这两天带着娃,还要替孩子换洗尿裤子,不禁埋怨道:“这帮地下党比土匪都精,俗话说‘狡兔三窟’,老钱恐怕早换了窝子,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呀,我看不如把这两个孩子带回灵丘,交给杨小翠算了。”

李丹青看着沈雁山搓洗着尿裤子,心中好笑,但又立马憋了回去,万一沈雁山撂挑子不干了,还不得自己洗尿裤子,于是轻咳了一声,顺着沈雁山的话题认真的说道:“老钱他们肯定是躲避日本人搜查换了地点,大同这么大,我们又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他们呀?”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雁山,“你不是还有个认识的狗娃吗?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找他看能不能想到法子?”

“对呀,我怎么把这小子忘了,我现在就去火车站找他。”李丹青一拍脑门,顿时有了主意。

在火车站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头戴白色礼帽、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提着皮箱准备进站检票。突然,一只小手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向他的裤子荷包,迅速地抽出了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正当小孩得手转身要走时,李丹青迅速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拎出了火车站。

李丹青今天穿了一身黑布长衫,头戴礼帽。起初,小孩还在不停地反抗,拼命想要挣脱。但认出是李丹青后,他便顺从地跟他来到火车站外的巷子里。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狗娃大喊道。

李丹青低声训斥,“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不偷不摸,我吃什么?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还说带我打鬼子,你才是个大骗子。”狗娃不依不饶,气愤地说道。

李丹青正要解释,就见前后几人慢慢围了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眼前响起。

“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竟敢断了我二爷财路!”

李丹青轻轻揭起头上的帽檐,就见那吴二爷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二爷,咋还没打就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他。”身后一人紧跟着问道。

“闭嘴,别说话!他已经中了我的隔空打牛,受了重伤,七天之内必死。”

“吴老龟,你就是个缩头乌龟!”看着吴发贵再次不讲义气的跑了,狗娃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八爷,你又不要我跟着你们打鬼子,老揪着我干什么?”

李丹青松开狗娃的手,“狗娃,你知道叔叔是干什么的,叔叔想让你再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狗娃一边搓揉着手腕,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人不讲信用,上次答应我帮了忙就让我跟你们打鬼子,第二天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李丹青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糖葫芦,“不是情况有变吗,我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就出了城。再说我上次也没完全答应你,我说的条件是你得自己弄了一把枪,我就带你打鬼子。”

狗娃看着糖葫芦,居然忍住诱惑,咽了一口唾沫,清澈的眸子犹如夜空里闪亮的星星,“这话可是你说的,这次不许赖账了。”

“对,是我说的。八路军从来不骗小孩。”李丹青肯定的说道。

“好,那今天我可要跟你走了,我已经弄到了一把三八大盖,还有七发子弹。”

李丹青瞪大了眼睛,“你真的弄到枪了,在哪儿弄的?”

看着李丹青吃惊的眼神,狗娃嘴角微翘,“这个后面再跟你说,你就说我现在能不能跟你打鬼子吧?”

李丹青一时语塞,自己是破虏军的队长,营级干部,说出的话怎么能收回呢?

“好吧,我答应你。”李丹青刮了一下他的鼻头,“现在你是八路军小战士了,我找你帮个忙,应该没问题吧?”

“都是自家人,那是自然,说吧,什么事?”狗娃不忘抢过李丹青手中的糖葫芦,馋嘴的舔了一口。

“我想让你帮我找到大同城里地下党的联络点。”李丹青对着狗娃招了招手,然后低头附耳说道。

狗娃听了有点迟疑,“这个有点困难,不过我大哥一定知道,大同城里就没有事是他不知道的。”

“就是你上次说起的川娃子吗?”李丹青好奇的问道。

“对,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的枪也放在他那里,我要拿出来让你看看,不然你还认为我骗你呢。”

李丹青跟着狗娃从东城门而入,七拐八拐的走过几个胡同,来到一处庙宇前停下了脚步。

街巷里有些僻静,几颗榕树掉了一地的黄叶,两只老狗争抢着一根骨头从巷子里跑过。

李丹青看向早已掉了漆的大门,虽然年代久远,但仍然显得庄重。门开四扇、两丈有余;屋檐斗拱虽已破败不堪,但仍可见斑驳的朱漆壁画;大门正中的门匾上写着几个褪了色的大字“棂星门”。

原来是一座荒废的文庙,李丹青看着门头的大字豁然开朗,想必是民国以来,科举不兴,民间重武轻文,更少有人来文庙祭拜,久而久之便断了香火,现在让几个地痞毛贼占做了巢穴。

李丹青无奈的摇摇头,跟着狗娃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也不知这是什么帮派,门口倒是有两个叫花模样的小孩,赤着脚、衣不蔽体的光着腚飞奔进去报信。两边值守房铺着些枯草棉絮,想是晚上都住着人。走过戟门,对面的大成主殿早已坍塌,报信的小孩领着狗娃向左边的贤哲祠走去。

贤哲祠门口立着两尊石像,张牙舞爪、凶神恶煞似的,石像面孔早已模糊不清,认不出是哪尊真神,只见其中一尊吐了长舌,手里握着一柄断了一半的开山斧刃,也不知庙里的人从哪里搬来装点门面,跟这文庙的气氛格格不入。

二人踏上石梯,刚才那两个报信的叫花子立在两边,学着往日里押了犯人上公堂的场景,手里杵了根打狗棍,拉长了声音喊了声,“威——武——”。

李丹青不觉好笑,一群小毛贼故作排场。

李丹青跟着狗娃跨过门槛,走进屋子。

屋子里站着几个痞里痞气的青年,裸露的胳膊上纹着青龙白虎,看似威风。

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一腿懒散地搭在扶手上,手里把弄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侧脸对着李丹青。

“听说川娃子也是川人?”李丹青讲了一口四川话,引得青年男子侧目相望。

二人四目相对,李丹青心中却如惊天霹雳一般,眼前的青年貌似二十出头,但面孔神色竟是和自己的弟弟有七八分相似,口里不觉脱口而出喊出了两个字:“石头!”

男子听李丹青一口乡音本就十分亲切,再看面孔又觉面熟,好似自己消失多年的亲人。当年离家只有十一岁,对哥哥和妹妹的印象都已细碎模糊,自打离开翠屏村后这么多年从未再有人叫起自己的小名,再次听到“石头”的呼唤,不禁全身一震,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身激动的走向李丹青。

毕竟是骨肉同胞,毕竟是血浓于水,有些刻在骨子的血脉基因注定难以割舍忘怀。

“你是……是……虎子哥?”男子犹豫了片刻,喊出了心中存封多年的名字。

李丹青早已泪流满面,此刻听到石头喊出自己的名字,心中多年的思念与愧疚如潮水般喷涌而出。他一把紧紧地抱住石头,声音哽咽:“石头,我是虎子,是你亲大哥呀!”

“哥——”刚才还傲慢不羁的青年此时抱着李丹青哭的像个小孩,哭到伤心之处竟是如同女人一般使劲拍打着李丹青的后背,发泄着多年的痛苦与委屈。

在周围人惊讶诧异的眼神中,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再次失去。

李丹青看着脸上已长满胡须的弟弟,眼中充满了关爱与悲喜,“石头,这么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

”石头抬起头,泪水仍然挂在脸上,他努力地笑了笑,说道:“嗯,我也是。”

李丹青听后心中一阵酸楚,他紧紧地握住石头的手,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思念都传递给他。

这时,石头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周围的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没其他事情不要进来打扰我们。三虎,你去给我备桌酒菜,另外把老二和老四给我叫回来,我要为我哥接风洗尘。”

随着周围的人陆续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李丹青和石头两人。石头拉着李丹青坐到太师椅上,然后自己端了一根板凳坐在旁边。他看着李丹青,眼中满是感慨:“哥,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不见,真是有太多话要说了。”

李丹青也看着石头,眼中满是怜爱。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石头额头上的一处伤疤,心中一阵疼痛。他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当年你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又瘦又矮的小家伙。现在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应该也是二十五岁了吧。”

感受着哥哥长满茧子的大手摸过头顶,石头不争气的泪水又喷涌而出。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当年白世举被哥杀了后,白占奎家的打手到大伯家抓人。大伯和伯母不知为啥和白占奎的人打了起来,我当时在地里种菜,听见吵闹声就从地里回来,伯母站在门口远远的看见我就让我快跑,跑的越远越好。我当时心中害怕,甩掉追来抓我的打手后,一直往西没敢停留,沿路乞讨来到了重庆。我原本也想回家,但不知道大伯家的情况,不敢冒险回去,后来又想着在外边学些本事,好回家给爹娘报仇,所以就一直在重庆飘着。饿了就挨家挨户讨口吃的,渴了就捧口屋檐水,晚上随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墙角缩着,就这样吃了两年百家饭,跑遍了大西南。民国十七年,乞讨途中,我遇到了师傅,并跟他入了行。师傅是山西人,无儿无女,对我很好。此后多年我就跟着他走南闯北、相依为命,直到七七事变爆发,师傅带着我回到了他大同老家才定居下来。前年师傅因病去世,鬼子也占了大同城。师傅家被鬼子烧毁,我便占了这家文庙,聚集了街上的一帮乞丐混混,糊口饭吃。”

听石头说了他的遭遇,李丹青也讲了自己这些年的事情。当李丹青提到妹妹晓兰也跟他生活在一起,而且就在灵丘县,石头眼里又再次冒出了泪花。

李丹青好奇地问石头,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看看。石头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师傅前几年身体不好,我一直想在他身边尽孝送终,以尽人事。师傅去世后这两年,手下这帮弟兄又靠着我吃饭,我不忍心离开他们,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李丹青担心自己离开旅店太久会让沈雁山担心,便让狗娃去把沈雁山和两个孩子都喊了过来。

石头本名李秋阳,沈雁山一进屋,李丹青便介绍了二人认识。都是直爽豪气的江湖汉子,没说上两句,李秋阳和沈雁山就惺惺相惜的端上酒碗干上了。

老二吴发贵和老四刘庆被叫了回来,来时只听三虎说帮主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大哥,可是等吴发贵一进屋却傻了眼,看了李丹青那熟悉的面孔,要不是李秋阳一脸笑意的陪坐在一旁,他还以为仇家找了上门。

李丹青轻松地扔了一颗花生到嘴里,调侃道:“怎么啦,二哥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咱们这可是第三次打交道了。”

吴发贵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哪里,我之前不知道你就是帮主的大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前面多有得罪,还请大哥海涵!”

“都是误会,不打不相识嘛。”李丹青原本看不起吴发贵这只见事就跑的缩头乌龟,但现在人前总要留些余地,“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天只管喝酒。”

“对,对,不提了,今天咱们就喝酒。”吴发贵听李丹青给了台阶下,顿时如释重负。众人一直喝到天亮,欢声笑语不断。

李丹青昨晚背了人已和李秋阳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李秋阳也立马交办给了心腹三虎去查找。南城这一片的地痞、流氓和乞丐都是李秋阳的手下,三教九流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儿,李秋阳都听说一二,还真如狗娃所说,大同城里就没有他“川娃子”不知道的。

下午一觉醒来后,三虎就来报告,声称找到了一处裁缝店,极有可能是地下党的接头处。

李秋阳亲自带路,将李丹青和沈雁山送到了裁缝店。裁缝店的掌柜并不认识李丹青,但其中一个伙计是从如意茶馆调过来的地下党同志,他认出了李丹青和沈雁山。既然是自己人,掌柜便热情地将他们带到了后院。李丹青也让李秋阳回去接两个孩子。

过了一盏茶功夫,老钱如期而至出现在几人面前。那日不辞而别,老钱还有些不快,但是听说李丹青是为了追上鬼子车队,而且还一举摧毁了毒气弹,高兴得起身就要出门给组织汇报。

李丹青拦下老钱,神色凝重地询问起他的真实姓名和家庭情况。

钱勇文感到有些疑惑,因为组织内部有严格的纪律,同志之间严禁打听这些个人隐私。但他也信任李丹青,既然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询问,他便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果然不出所料,老钱的真名就叫钱勇,钱勇文是他在大同交通站的化名,他就是钱英的亲哥哥。

接着,李丹青将钱英遇害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老钱,还把两个年幼的孩子带进了里屋。

看着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外甥,回想起被鬼子残忍杀害的父母双亲和妹妹,老钱老泪纵横,一把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入怀中。

李丹青和沈雁山看着两个孩子终于有了归宿,心中欣慰无比,能为牺牲的同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能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

辞别了老钱,李丹青和沈雁山如释重负的回到文庙。特别是沈雁山,他再也不用洗尿片了,那种自由解脱之感,连石头也能察觉沈雁山竟比昨日呼吸匀称了许多。

从老钱处得知,鬼子的扫荡对根据地造成了一定破坏,但八路军各部队化整为零,运用灵活巧妙的游击战术,不仅躲过了鬼子的堵截围剿,而且还趁鬼子后方空虚,拔掉了不少据点,缴获了不少物资。

然而,由于八路军的电台只能联系到师旅一级,更别说破虏军小小的营级单位。李丹青心中挂念部队和妻儿的安危,虽然在大同偶遇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但脸上还是多多少少现出了一缕愁容。

李丹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向李秋阳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李秋阳也表示愿意跟随李丹青前往灵丘看望妹妹晓兰。于是,他们一合计,当晚便动身离开了大同城。

除了狗娃,石头还带走十来个手下一起上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便分批各自出城,约定了在城外汇合。

李秋阳的堂口有四把交椅,老二吴发贵负责车站一片坑蒙拐骗的营生;老三文三虎,也是李秋阳最要好最信任的兄弟,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离左右;还有个老四刘庆,最近在东城新开了一家赌档和烟馆。所以李秋阳这次只说带着三虎出门一趟,城里的生意还留着老二和老四在家照看。

这趟大同之行,不仅安置了烈士的遗孤,还意外遇见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当晚月色皎洁,李丹青心情大好。狗娃一路嘀咕着可惜没有把缴获的长枪带出城,李丹青好奇的问狗娃是怎么弄的长枪,狗娃便得意把弄枪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狗娃经常在铁道沿线活动,这小子眼尖,发现了火车站外一处铁路巡检值班室里的墙上一直都挂了一杆长枪。值班室有人值守,只不过值守的伪军经常爱出门在铁路上溜达,和铁路工人们闲聊,由于这差事也没什么风险,伪军一般都不带着枪出门。狗娃佯装成捡破烂的乞丐,透过巡检值班室的玻璃,看清了长枪挂在墙上的位置,并转到房子背后,在墙上做上标记。此后两天,狗娃都蹲守在值班室屋后,值班室里的人一出门,他就拿出早已准备的铁钉在标记处挖墙,人回来就停下手上动作。正所谓“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棍磨成针。”到了第三天,厚厚的土墙终于让这小子挖开一个小洞,狗娃从洞里探出手把长枪顺了出来,还趁机拿出了桌面的几发子弹。

大伙听了直夸狗娃聪明,李丹青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后来几天,李丹青他们尽量昼伏夜出。鬼子伪军把着各处关卡要道,李丹青带的十几人手里也没有家伙,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穿插绕行,有时为了绕开伪军临时设置的哨卡,甚至还要多走上十来里山路。

返程途中,李丹青细心的发现这一次鬼子的扫荡和以往有所不同,以前不管是从太白山撤到常青山,从万宝村来到口子峪,自己带着部队跳来跳去总还有落脚地,有战略转移的空间,可是现在敌人的耙子好像越来越细,公路沿线竟成了不可穿越的禁区,白日里甚至还能遇上鬼子包了铁甲的巡逻车。

更让人气愤的是鬼子这一轮扫荡发了狠劲,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沿途村庄随处可见尸横遍野,破壁残垣。李秋阳和他的十来个手下,过去两年一直待在大同城里,虽然也见过日本人杀人,但却没想到小鬼子竟是如此血腥和惨无人道的一个挨着一个村子的屠村。

八路军这两年在晋察冀地区发展迅猛,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已经对敌占区的日军统治构成了严重威胁。日军发起的围剿扫荡虽然一次比一次冷血残酷,但八路军就像打不死的小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鬼子眼皮底下穿插游走,将毛主席的游击战术发挥到了极致,正所谓“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打”,极大的限制和拖住了日军的兵力,间接的有力支援了正面战场。

事实证明李丹青对这次扫荡的判断和嗅觉是非常正确和灵敏。日本人在山西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煤炭,几乎从沦陷区没有捞到任何物资给养,所耗兵力更是和收获不成正比,所以日本人最近提出了一套新的“囚笼战术”,妄图通过纵横交错的铁路和公路网,彻底将八路军锁死在固定区域内,再集结重兵一网打尽。一方面,鬼子对广大农村实行“三光”政策,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有的村庄几乎被屠戮殆尽,形成了方圆百里的无人区。另一方面,又强迫附近的村民们搬迁至较大的村庄集中监管,试图让八路军失去给养、兵员和情报来源。

不得不承认,小鬼子的这套战术的确给根据地军民造成了巨大损失。以前有老百姓的掩护和支持,只要有村落的地方,八路军立马就能得到修整和补给。现在鬼子不仅封锁了交通要道,而且杀光或赶走了根据地的村民,八路军的粮食物资供应较前两年更为窘迫,有的部队甚至只能以草根树皮充饥。李丹青不知道的是此次扫荡军分区就遭受了莫大的损失,虽然跳出了包围圈,但是连同聂司令在内,部队都已经断了两顿了。

离着灵丘越来越近,李丹青却觉得有块铅石压在心头,而且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