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再次来到半坡村王家门外时，正好有个眼熟的中年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见着云巧二人，她视线先往云巧手上的小包袱扫了下，眼睛一亮。

“唷，来看你大姐呢？不是我说，多少亲兄弟姐妹都没你这份心意呢，真叫人羡慕啊。对了，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你大姐。”

“婶儿，我大姐出啥事了？”云巧急了。

中年妇人嗐了一声，添油加醋道：“还能是啥事？不就是昨天那事。我们家小星虽说伤到了头，说到底，还是怪我们家牛车先翻了，又是意外，谁都料不到的。她愧疚得很，刚刚还撑着身子来看小星呢，还是我赶紧把她扶了回来。总之，你多劝劝她，让她别往心里去。”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对了，我早上还听见她起来到灶房忙活的动静，像是你姐夫说了些不入耳的话……”

这中年妇人便是小星的婶子，虽说对便宜侄子不大关心，却很会做表面功夫，话里话外把自己包装得格外宽容大度，简直是天底下第一好邻居。

云巧只当没看出她的小心思，强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将准备好的包袱塞给对方，表演了一番欲拒还迎的戏码，后者才客客气气告辞。

她快步进屋，先端详大姐的脸色，感觉不大好看，便坐下来不说话。

卫城去隔壁看小星了，没进来。

方才，云巧在门外和小星婶子的对话，云桃大致听到了，难免心虚，讪笑着去拉云巧的手。

“巧儿，你该不会生大姐气了吧？这事，算是因我而起。赵婶子那边，我暂时没法去，可小星就在隔壁，我又不是断了胳膊腿的，哪能一眼都不去看呢？要被村里人说的。”

云巧气呼呼地甩开云桃的手，但顾忌着她头上的伤，没敢太使劲。

“你就想着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不多为自己想想？甄大夫昨天不是说了，你这个震脑的毛病没那么快好，必须得躺着养！他就遇到过一个病人，以为自己没事了，爬起来做这做那，结果一不留神，人就没了！”

昨晚，甄思求并没用这个负面案例吓云桃，但，甄思苓性子活泼爱说话，提到兄长之前走霉运接连“治死”几个病人时，就有提到这个案例，目的是告诫赵婶子等人别逞强。

不过，那病人最后会死，不只是因为没遵医嘱卧床休息，起来后也不止是做些平常家务，而是在村里瞎晃悠，还上蹿下跳显摆自己能耐，被某个好事村人揽住脖子一通晃，最后才把人晃没了。

云巧气上心头，也顾不上太多，直接搬出这个案例，说得更夸张来吓云桃。

“真有这事？”

云桃果然有些后怕，忙躺回去一动不动：“好吧，那我不乱动了。”

“一日三餐，你也不用操心。我记得你说过，对门那家的媳妇跟你关系不错，是吧？回头我找她，伙食费按一天三十文算，她应该会很乐意帮忙的。”

见云巧语气硬邦邦的，云桃立马猜到，刚刚自己听不清的小星婶子说的那些话是啥了。

她也不敢说妹妹这样浪费钱，只能弱弱解释：“巧儿，我知道错了。我都听你的，接下来这几天，我都躺着不动，成不？别生气了，姐姐这不是之前不知道嘛？”

云巧低着头不理她，沉默了会才开口。

“大姐，自从三妹没了，我一直都觉得，在那个家里，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只有你，会真心对我，关心我。自己的口粮明明也少，还要省下给我吃。晚上睡觉，你肚子里咕咕响，我问你是什么声音，你还骗我说是蛐蛐在叫……”

“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我是姐姐，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嘛？”云桃笑了下。

“所以，姐姐也多为我想想吧。你要是没了，那，我就再没家人了。”声音很轻，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却听得云桃心惊胆战。

她想反驳云巧，就算自己没了，也还有爹娘和小弟，这样冷酷无情的说法万一被人听到，对云巧不好。

可，云巧说的有错吗？

她们的爹娘是什么人，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清楚？

至于小弟，他很听爹娘的话，又是个没定性的大孩子。单是这点就很难说服她去相信，云巧能得到他的支持。

“大姐，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说这些话，被人听到了会戳脊梁骨，骂我无情、不孝？”云巧冷不丁又问。

云桃想要摇头，又记起甄大夫的叮嘱，忙又停下：“没，没有的事……”

“可我不在乎。”

云巧却自顾自地打断她：“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只要他们伤不到我，说得再难听我也无所谓。如果我会怕这个，我现在就该缩在江家的角落里自怨自怜了。我嫁不成卫大哥，也没法在你出事后马上赶来！说不定，你的病情被姓王的耽误了，人没了，我都见不上最后一面！”

这些话，她是面无表情说出来的，可，说到最后，眼眶里还是有热热的东西掉了下来。

虽然这次的伤更轻，而非前世那般当场毙命。但，如果没有她和卫城插手，王屠夫只会埋怨云桃笨手笨脚浪费钱，毫不关心妻子死活，多半不会出力救治！

没有甄大夫的针灸治疗，只能吃些见效慢的药方调理，说不定喝上几天就会被王屠夫以没钱为由断了，大姐还得继续洗衣做饭服侍他。

这么操劳下来，很难说会不会走向最坏的结果！

云桃听得云里雾里，只顾着给她擦眼泪，想了一会，才隐约明白过来，更被她话里描述的景象吓得寒毛直竖。

她自然不知云巧是重活回来的，落水后还推波助澜给自己泼了盆脏水，就为了摆脱不靠谱的亲事。但，后面发生的事她却很清楚。

即便云巧跟卫城定了亲，江家上门提亲，要纳云巧为妾时，爹娘还是狠狠动了心，甚至偷偷弄晕云巧，想趁夜把人“卖”掉！

如果提亲那天，云巧没有大胆跳出来，说自己“生是卫家的人，死是卫家的鬼”这种话，单靠卫城，退亲一事也是板上钉钉了。

如果那晚，云巧顾忌旁人眼光，想要为爹娘和自己遮丑，一味隐瞒，江家也不会彻底死心。

还有赖家的那些糟心事，如果云巧怕被人指指点点，不敢站出来告官，把事情闹大，结果很可能是赖家人变本加厉，名声保不住，说不定还要被害了小命！

云巧走后，这些“如果”、“可能”还在云桃脑子里疯狂旋转，同时，也浮现出许多跟现实大相径庭的糟糕画面。

心底渐渐生出一道微弱的声音，仿佛在对她诉说着什么，急切而热诚。

她过去坚守的那些规矩，真的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