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夕阳下，一支队伍沉默着前行。

打头的是骑着马的几个官差，虽然走得不算快，但，马蹄翻飞下，官道上飞扬的尘土，很快迷了后头的缀着的那串囚犯的眼，后者却丝毫不敢抱怨。

走到一处，官差突然勒马，还大发慈悲扔过去一个水囊：“停下休息，要解手的去那边！半刻钟后出发！别拖拖拉拉，天黑前必须到地儿！”

这群囚犯不是旁人，正是刚被永和县县令大手一挥，扔去城外修堤服苦役的山贼们。因为被官差拉着走了二十余里，又是在午后大太阳底下，没吃没喝，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伤，难免有些精神不振。

他们眼巴巴盯着水囊的传递，目光灼热，甚至有些危险，一副哪个同伴敢多喝两口就会被群殴的架势。等分完水，仿佛被烟熏过的喉咙终于舒坦了些，也有精力小声议论了。

“你们有去给官府修过堤的吗？危不危险？会不会没命啊？”

“应该不至于吧？都快入秋了，雨水也少了，河里估计涨不起来。要是早一个月，就不好说了……”

“我也觉着修堤还成，比去挖石头强得多。你想想，过两个月天就冷了，那寒冬腊月里挖石头、搬石头，多遭罪啊！一不留神，说不定还要被砸死，啧啧。冬天河里结冰，掉下去至少不会死人……”

正说得起劲，草丛里窸窣作响，两个官差从远处走回来。他们立马闭嘴，以为那俩官差是去林子里解手，回来就要出发了。

但，仔细一看就发现，两个官差手里似乎拖拽着什么重物，压得草丛哗啦啦作响。

还未琢磨过来，便见他们走出草丛，第一时间将重物扔到地上，一脸晦气地对负责看守囚犯的同伴郝友德说。

“刚刚远远就看着有点不对劲，过去一看，还真有尸体，而且是两具！也不知道是附近哪座山头的王八蛋干的！回头送完这群家伙，估计还得连夜把他们运回县衙。对了，换你们几个过去瞧瞧现场，省得我俩有哪里疏漏……”

郝捕快也在运送山贼的人员当中，他本来只当这回出差是个轻省活，没想到半路上又添一桩凶杀案，当即兴冲冲过去验尸。还未将尸身上的致命伤找到，就听得囚徒那头发出惊呼。

“那不是赵胖子吗？他怎么……”

“你们看，旁边那个像不像是钱大虎？”

“他们俩关系好，也是今天一块逃跑的，就这么死了，难道是……”

从囚徒们口中得知，两名死者居然是他们在山寨的前同伙，包括郝捕快在内的官差们都松了口气。

哦，死的不是良民，是杀头也不冤枉的山贼啊。那没事了，拖上一夜，明儿再回县衙复命也无所谓啦。

至于他们怎么死的，嗐，估计就是内讧呗，谁会真的关心谁杀了这两个恶徒呢？

更何况，县太爷不想沾蒙面人的案子，有意把皮球踢给乐州府那边，他们可不能在这事上跟县太爷过不去啊！

官差们心情放松，沦为苦役犯的山贼们步履却愈发沉重，尤其看着前面挂在马上的尸体时，背后寒毛直竖。

从前，他们觉得当山贼威风，但在短短两天内亲身经历了种种后，不禁开始后怕。

当山贼可以抢劫老百姓，因为他们有刀、能打。

但，其他有刀、且更能打的人，也同样能来抢劫他们，甚至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轻松松把他们弄死，就像死在蒙面人手底下那几个弟兄一样。

老大、二把手死得更冤枉，一个死在娇滴滴的女人手里，另一个则是被寨子里的弟兄捅了刀子……

赵胖子和钱大虎也死了，看那正中要害的伤口，竟跟今天蒙面人的做法大为相似，恐怕也是那帮人所为。

其他人没见着，也不知是死是活，是不是也死了被抛尸在哪个角落里，甚至更惨。

一想到他们犹豫不决商量着要不要跑的情景，就想到，如果当时他们也跟着跑了，恐怕要跟赵钱二人一样丢了性命！

卫城、林永锋二人冷冷的告诫话语，不断在他们脑海中浮现。

——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别作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先前还不大明白话中含义，如今，却被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教会了。

“大哥，我觉得他们之前说的有道理。咱们要不想跟赵胖子他们那样，就得装傻……”

于是，等这帮前山贼精疲力竭抵达河堤旁工地后，接下来几日里，暗中试图接触他们的人全都一无所获。

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糊弄谁呢？没听说过！有那玩意，我们弟兄早卷款跑了，还用沦落到这儿挖泥巴？

不就几车绣了花儿的破布吗，真那么值钱？哎哟，早知道偷几匹提前跑路，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亏大发了！

嗐，俺们就是一群没脑子的打手，只配跟着寨主和二把手后头喝汤，旁的事啥都不知道。

朱管事派去的人没打探出异样，回来禀告：“要不要动些手脚，永绝后患？”

朱管事皱了皱眉，想到今天乐州卫的人马大张旗鼓进城一事，果断否决。

“多事之秋，一动不如一静，先放着。”

“是。”

*

这日，离开江家后，林永锋又在城里转了一大圈，亲力亲为安置因公负伤的弟兄们，又去前天劫镖事件中受伤的镖师家里瞧了两眼，好不容易忙活完回到柳树巷，已是暮色时分。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自家家门，先敲响云桃家的门。

里面很快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门开了条巴掌宽的缝，露出云桃带着一丝好奇的面容。

“林镖头，有事吗？”

林永锋问：“云娘子，卫老弟在你这吗？”

不料，云桃却道：“刚刚在医馆看过大夫，他已经和我妹妹回家了。您知道的，他后背上伤得不轻。刚刚，郎中花了快半个时辰，才把那些个铁片碎屑从皮肉里挑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漏掉的……”

说着，神色担忧地叹了口气。

林永锋立马面露愧色：“这事怪我，拉着卫老弟出去做事，没料到这么凶险，叫你们姐妹担心了。这次剿匪追货，卫老弟功劳最大！医药费的事，镖行包了，你们不用操心！这天也晚了，明儿一早我再去桐花村看他。”

云桃眨眨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更没好意思细问，两人就此客客气气别过。

林永锋本想跟卫城再说说这事进展，没见着人，转头又去了隔壁找卫海。

卫海已经听说了个大概，正兴致勃勃要问细节，林永锋却冷不丁问他。

“海子，霍连这人，你认不认得？”

卫海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