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正值深秋时节，乐州府的人已经开始穿夹袄。不过，今日天色晴好，大下午的日头照在马车上，里头虽不至于像蒸笼般闷热，却也好不了多少。

故而，两侧车窗须得打开通风。

帘子时不时随风飘起，里头坐着的人也就难免落入外头有心人眼中。

这话毫不客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那女子却不敢抱怨，只低声应是，眼神重新落回车内摆放的一面铜镜上。

同时，脸上种种情绪立刻敛起，迅速换了副端庄神色，稍稍松弛的身板也挺得更直了些。眼波流转间，却又带着一丝淡淡妩媚。

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加上眉心处艳红花钿透出的妖艳意味，便杂糅成了一种独特而勾人的风情，足以勾魂摄魄！

车外没了动静，显然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女子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将过去一个月重新学习的礼仪姿态规矩一样样做到位。

若要让云巧或江传芳来看，他们定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女子的仪表气度已经跟他们印象中的白姨娘、白苏苏有七八分接近，却又比之更加仪态万千！

若非知道她那些过往，乍然一看，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曾是农女、乃至青楼女出身，说不得还会被人误以为是哪家权贵的女眷呢！

毕竟，过去一个月里，她接受的已经不是来自百花楼这种普通青楼的教学，而是换了另一拨来历不明的人。

也正是这些人，因缘际会将她从那场火灾里救了出去，彻底带出百花楼这个火坑！

思及此处，白苏苏眼神微凝，落在镜中人眉心花钿处，下意识抬手摸向额前，指尖却在距离花钿仅有毫厘时顿住，转而从鬓角轻拂过，悠悠落下。

那里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这样也好，省得忘了前因后果！

眼底恨意快速闪过，一瞬即逝，没再给车外监督者发作机会。

她想：世事真奇妙！

本以为，自己从白三丫变成白氏，又变成百花楼的白芙，这大起大落已经足够喜剧，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获得再次攀上高枝的机会！

白苏苏，这个新名字是她翻书想出来的，听着就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加上她这张脸，和精心养护过的一身好皮囊，想要迷住那些人的目标应该不是问题吧。

此刻的白苏苏并不知道，兜兜转转，自己还是用回了前世用过的“老”名字，宛如宿命。

她更不知道，那献媚目标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要高得多，足以将这宿命打破，零落成泥！

唯二知晓前尘往事的人，亦对她的这番离奇际遇毫不知情。

江传芳只当白氏已经死于那场大火，虽对那管事出了纰漏颇有微词，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后者手段太过狠辣、故意为之，却也没为白氏掉一滴眼泪，只意思意思罚了那管事一月月钱，就此揭过。

而云巧这边，听卫城讲述在城门外跟一辆马车擦肩而过经过时，也没想太多，同样倾向于卫城的猜测，只当是江家要把人远远送走。

至于城里突然流传开来的谣言，大抵是白氏不甘心奋力一搏，买通了人，让他们在自己安全离开后再开始搞事？

白氏报复的时间确实有些仓促，可能会被江家怀疑，然后抓回来成啊，但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选在江家大摆宴席的日子散播谣言，效果和威力都要比其他日子翻上至少一番！

至于为什么江家不提前几天把人送走，云巧就想不出合适理由了，也懒得再想，只在心里暗暗拍手称快。

恶人自有恶人磨，前世这对狗男女居然闹翻了，开始狗咬狗，实在有趣！

只不过，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等等！卫大哥，你说江举人在席间跟你说了些意有所指的话，语气很不好，还知道你认识贺解元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云巧琢磨着，自己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贺家人也不是得意便猖狂的性子，彼此之间的这层关系总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除非，江传芳因为贺伯安跟黎家结亲，气急之下将贺家人调查了个底朝天，才偶然发现。

“我倒觉得，伯安定亲的事才正式拍板没几天，他应该来不及查得这么仔细。只怕是钱掌柜那边有些纰漏……”

卫城若有所思，将钱掌柜送信时的表现细细道来，听得云巧也跟着皱眉。

“你说的倒也不是没可能。可我记得，燕姐姐之前提过，这钱掌柜经验老到，应该跟江家没有瓜葛才对。他本来在邻县一家铺子做事，听家里人说戴氏这边薪酬更高才来的……”

香粉铺子在永和县开分号，这事本就是戴春燕临时拍板。

而因为七月里那场小小变故，戴春燕手底下的人跟着进去蹲了几天大牢。侥幸脱身后，乐州城那边的产业就有几个掌柜、管事表示要走，生怕下回还要被牵连进去。临时招人吧，外人也没几个敢来应聘的，都是出自同样的考虑。

故而，哪怕戴春燕名下还有些其他产业，遇上这用人荒，一时间也没法调配有经验的老手来永和县坐镇。苏记的卢大伟对针线布料还有些了解，胭脂水粉却是两眼一抹黑，也没法借调，只能在本地雇人。

最后选中钱掌柜，一来是看中了他的八面玲珑，二来则是他近几年都在邻县做事，跟江家等本地大户没啥关系，却又是本地户籍，对永和县的情况还算了解。

过去这大半个月里，钱掌柜表现中规中矩，并没出什么岔子。但，若卫城猜测属实，这人嘴上没个把门，只怕做事也不够牢靠，说不定今后还要出什么事！

一想到香粉铺子、乃至自己那半成干股的利益可能受到影响，云巧就坐不住了。

卫城虽然不知后来天机粉的吸金能力有多强，也被她坐立不安的状态所感染，当即打了包票，次日抽空往城里跑了趟，去打听消息。

结果，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就在数日前，钱掌柜家的小侄子刚说了门亲事，女方的爹好巧不巧竟是江家的一位史姓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