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到了冬月下旬,天气愈发冷了,几乎是泼水成冰。

田地里、乃至村中小路都变得冷冷清清,绝大部分人都被这透骨的寒冷挡在了屋里。他们却也没闲着,不是做些针线、编织手工,就是钻进了灶房忙活,将今年准备做的腊肉提上日程。

还没到桐花村众人习惯杀年猪的时候,不过,各家养的鸡鸭鹅等都能提前腊起来了。

大冬天,外头能找到的青草、虫子寥寥无几,家禽们吃不饱,还得努力抵御严寒,掉肉也就比平时快。若非过年图口鲜肉、或是家里有足够粮食喂,大都会在这时候,趁它们还算肥壮赶紧杀了腊起来。

分明不是做饭的点,村中却有不少人家炊烟袅袅,东北面山腰上的卫家小院也不例外。

卫家鸭群规模本就不小,尤其是近来陆续孵出数十只小鸭,经过这段时间,也都长成了半大鸭子,加起来,每天嗷嗷待哺的鸭子们能耗掉一个三口之家的口粮。

为了节省粮食,二人决定早些为自家减负。

这会儿,卫城就在院子里呼着白汽,动作利索地为面前热水烫过的死鸭子拔毛,而后开膛破肚。

不多时,英勇就义的十只成鸭就都以光秃秃、死不瞑目的姿态,冲洗干净后,挤挤挨挨躺在了大木盆里。

灶房里,云巧则负责炒盐。

比天上飘扬的雪花要暗沉些的粗盐中,夹杂着八角、桂皮、茴香等香料碎,还有晒干后的秦椒段,随着锅铲动作不断被搅拌,一股混合后的复杂香味渐渐随着热气冒出,飘向四面八方。

卫城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呛,转头走过去:“巧儿,这秦椒味道太刺鼻了,要不还是我来吧?你身子重,上山本就累了……”

云巧扭过头,无奈看向他。

脸上裹着条巾帕,只露出一对眼睛和头发,显然是早有准备。腰腹间并不见明显弧度,却只是因为天气冷,穿得多,实则单衣底下已有明显隆起。

她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一手扶腰,一手持锅铲,手下动作不停:“什么都你来,那我不成废人了?”

“村里那么多妇人挺着大肚子干活,有下地割麦的,有下河洗衣服的,还有上山打猪草,我咋就不行?都满四个月了,早就坐稳了!上山那条路不是悬崖峭壁,又有你天天清理,刚刚一路上来不是挺好?”

说着说着,她语气变得柔和:“这孩子又是个闹腾的,我在屋里就要闹,非得让我出去走几圈才消停。我也是没办法嘛,卫大哥,有你在旁边盯着,总不会叫我出意外的,对吧?”

卫城叹口气:“我说不过你。”

心里却有些懊恼,早知道云巧这么坚持要上山,他前几天就该找个借口,提前把这些鸭子全给腊了,吊起来风干再回家告诉她,她也就找不到借口要跟过来帮忙了。

巾帕之上的明亮眸子弯了弯,忽然眨巴两下。

云巧明知故问:“要不,你来炒盐,我去洗鸭毛?”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那臭烘烘的鸭毛可不是能随手丢弃的垃圾,而洗洗晒干就能填充到棉被里御寒的好东西!

本朝百姓比前朝好过一些,主要是因为有了棉花这玩意,冬天再不必靠着纸做的、或用柳絮芦花鸡鸭毛填充的衣服被褥来御寒。

但,新出的好棉花不算便宜,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就只有一次买新棉被的机会(成亲时),却也只买得起最普通、保暖性没那么好的棉花,然后一直睡到老。

棉被睡久了会变硬,保暖性下降,必须隔几年搬出来重新弹弹,再往里填充些棉絮之流的物事,反正凑合凑合继续用。

为了省钱,这填充物自然就要向本朝之前的生活经验看齐,而自家养的鸡鸭鹅就是其中一个重要来源,毛羽都是要洗干净后攒起来备用的。

卫家买得起新棉被,但,家里鸭子这么多,一年下来说不定能攒下好几床鸭毛被,即便自己不用也能拿去卖,只需要出点粗布和人工,这买卖很是划得来。

不过,大冷天要洗这玩意,确实不是什么美差。

“鸭毛味道重,你别去。”

见锅中盐巴香气愈浓,差不多该好了,卫城果断拒绝云巧的提议。

他转头掀开锅盖,又舀了桶热水出来,而后提着水桶快步走了,一副怕云巧过来跟他抢活干的架势。

今天的腊鸭工作中,云巧被分配的都是烧水、炒盐之类的最为轻省的活计,其他则都被他强行认领了去。

云巧看着男人走开,眉眼不禁弯了弯,弯腰抽出木柴,就着余热再翻炒几下,便将锅底这香喷喷的热盐铲出,盛满了足足小半盆。

她端着这盆热盐出去时,卫城已经兑好一大盆温水,又抓了把皂角蹲在廊下,正要开始洗涮那堆湿漉漉、脏兮兮的鸭毛。

他抬头看过来,视线又落向那十只光秃秃的鸭子:“我刚刚冲了几遍水,还是有点味道。你要是受不住,就放着,等会我来抹。”

云巧径直坐下,指了指脸上那张巾帕:“没事,我有这个。里面缝了好些香草碎,挺香的,刚刚我在灶房都没闻到多少辣味……”

卫城便没再劝说,开始在盆中抓着鸭毛快速搓洗揉捏。

云巧则熟门熟路开始给鸭子们身上抹盐,之后,将鸭子吊起来风干,再用干燥的松柏枝熏一阵,腊鸭就做好了。

抹盐这一步没啥技术难度,只要里里外外抹匀就成,她就一心二用,一边抹盐一边看卫城动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估算这批鸭毛够不够做一床被子。

“加上之前攒的那些,应该差不多能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放晴,阴干到底有些潮,味道就更重了……”

说话间,云巧心中微动。

“卫大哥,我刚刚突然想起,咱屋里不是还剩了一袋小香花没带到山下吗?反正现在用处不大,要不,你拿去水里泡着,没准能祛祛鸭毛上那股味儿?”

皂角清洁力强,能洗头洗衣洗碗,只要是脏了都能用它来洗,尤其是沾染上油污的,洗得特别干净,又十分廉价,自家随便种种就能活,不比那些富贵人家,用的都是昂贵的香胰子。

但,富贵人家之所以瞧不上寻常皂角,也是有原因的。

用皂角洗东西,干净是干净了,多少有些干涩。它又没有香味,对付鸭毛这种东西就难免有心乏力,只能洗掉表面的污渍,那股异味却是难以根除。

若非云巧知道炒秦椒特别呛鼻,为了方便炒盐,特地带上一张用香花香草熏过的面巾备用,这会儿也不会突发奇想来了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