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贾氏是个阅历丰富的中年人，即便缺失了某些关键信息，也能将云家的某桩陈年官司推断个七七八八，更别提，昨天卫家堂屋里还发生了那样一场对话。

她很识趣，不想在没定论之前搅和进去，里外不是人。

故而，她从没笃定说过“彩霞”就是云家三女云彩这句话，提供的信息也是外人去柳家能探听到的这部分，有关“彩霞”的为人处世、性格等等细节，她大都一笔带过。

她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万一回头弄错了，叫云巧等人空欢喜一场，没准姜姜的自由身就要泡汤。

但，姜姜年纪轻，心思浅。即便有她的叮嘱，却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可瞒的，云巧既然问了，她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毕竟，像她这样的家生子，从落地开始就是柳家的奴仆，五六岁开始就得想法子“当差”了。就算抢不到去柳家姑娘们跟前做玩伴、贴身丫鬟的机会，总还有些洒扫、传话的轻省活计可以给她们做，讨点赏钱也是好的。

故而，她在柳家那些年，其实打过交道的丫鬟们不比贾氏少。后者有正经差事要做，反倒不如她有时间四处闲逛。

姜姜就把自己记得的有关“彩霞”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老夫人院里的姐姐们人大都不错，比姑娘们跟前那些好多了。彩霞姐姐倒没其他几个温柔，做事却很厉害，明明只比我大两三岁，愣是能把那些管家媳妇、婆子骂得不敢吱声。她对我们这些小丫头也很好，不像有些人，自己在主子那里受了气，见着我们就拿我们来撒气，哼，欺软怕硬！”

姜姜还提到，有一次她被柳家大姑娘的丫鬟打了一巴掌，“彩霞”路过，看她可怜，塞了几块点心给她的事，又说自己母女被撵出府时虽没见到“彩霞”，但后者托人送了个包袱给她们。

言语间满是感激。

云巧静静听着，努力通过这些描述去想象三妹当时的模样，骂人时的柳眉倒竖，送小丫头点心时的安抚笑容。

这些朦朦胧胧的形象，渐渐和记忆中那个幼年时就拥有着鲜明个性的小姑娘重叠，合二为一。

想当初，云彩确实是三姐妹里性子最“泼辣”的那个。

大姐云桃和曾经的她都是偏温吞的性子，尤其在云母的强硬掌控下，更是养成逆来顺受的习惯。但，同样是被云母养大，从小就被灌输着“弟弟是最重要的”观念，云彩却比她们两个姐姐敢想敢做得多。

她不会傻乎乎去质问爹娘，为什么弟弟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全家吃得最好的是爹和弟弟，为什么她不能拥有这些特权。

她会绕开这些敏感的话题，直接曲线救国，通过一张巧嘴将云母哄得心花怒放，又表现出对弟弟的关心爱护，以在爹娘面前争取稍稍好些的待遇，再偷偷将这份多出来的好处跟两个姐姐平分。

跟她一比，她们两个做姐姐的真是愚笨如猪！

就连对她们最好的小妹妹出事，她们竟也一无所觉，只傻傻听信了爹娘的谎话！

她们怎么就没要求过见一见小妹妹最后一面，帮她擦洗身体换衣服呢？

即便当时的她们还小，知道真相也无力改变事实，可后来的她不是能借江家之力寻人吗？

或许，云彩前世很可能也如今生这样，随柳老夫人北上还乡，而后再没返回京城，以至于她在京城待了那么些年，从没见过、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

因为被姜姜勾起对三妹的思念，以及懊悔等复杂情绪，此时的云巧便忽略了一件事。

直到卫城先后背了十几箩筐新鲜山薯下山，贾氏用这些山薯变着花样做了好几天饭，各种清淡滋补的汤水轮番上阵，将卫城、云巧二人补得红光满面。

这日，吃完饭，被盛夏午后的微风吹着，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云巧突然一拍脑袋。

“不对！我之前怎么忘了这茬？大姐这几天都没来过，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该不会——”

她皱着眉咕哝一句，下意识看向卫城。

卫城愣了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因云桃有孕不适合出席各种人挤人的宴席，这次她便也没来，只让林永锋自己来做代表祝贺。

虽说上次满月酒次日她才来过一次，这次没必要错开时间，拖着笨重的身子再次拜访妹妹妹夫，但，云鹏程受惊吐血这事，她若知道，肯定不会连着好几天都不露面。

除非，林永锋压根没把这事告诉她。

卫城想了想：“姐夫打算先瞒着三妹那事，等把人找到了再缓缓说，大姐应该不至于为这事动气才对。那天我也说了，只说程弟身体不舒服，别提吐血那茬。估计是大姐想来，被姐夫劝住了？”

云彩没死、只是早年被拐卖的说法，糊弄得过普通人，糊弄不了心明眼亮的有心人，以及熟知云父云母本性的自家人，云桃也算是其中一个。

故而，为了稳住现如今是孕妇状态的云桃，爹娘亲手卖女儿这事，肯定是要瞒着的。

卫城的推理其实也说得通，云巧却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口，始终坐立不安。

“有姐夫在，按理我不该操心。可我这心里就是悬着，怪难受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卫城并非拖沓的人，索性牵出追风，直接往城里去了。

当然，他没忘了拎上点山薯和其他吃食，只当做寻常亲戚间的走动。

结果，真去到林家时，他不禁为云巧的敏锐直觉感到万分庆幸。

云巧在家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等到卫城回来。

但，他身边还有一辆眼熟至极的牛车，车上的不是云母，又是谁人？

“你们怎么会——”

话未说完，云巧就从云母脸上闪过那抹心虚，以及卫城凝重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并想到某个糟糕的猜测。

她立马冷下脸，冲过去牛车前：“你进城找大姐去了？你说什么了？大姐是不是知道三妹的事了？”

云母眼神闪烁，瞄了眼一旁不说话的二女婿，小声说：“咳，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没说啥，她自己猜到的，这也不能怪我啊！她都五六个月了，我以为……”

云巧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