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千里之外，正要上马的卫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戴行立刻凑上来：“师父怎么了？该不会着凉了吧？”

其他人也围过来关心。

尤其镖行出身的那几个，因平时大都往南走，鲜少往辽东一带来，更是对这里的气候抱怨连连。

说白天还算凉爽，夜里却冷飕飕的，刚来时不小心，睡一觉起来就鼻塞头晕，幸亏卫城想得周到，带了不少治头疼脑热的成药丸子，吃下去才好了，云云。

卫城揉了揉鼻子，感觉方才那股痒意已经过去，也并未察觉咽喉等处有何异样，多半不是着凉生病，便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一如既往利索地翻身上马。

“走。抓紧时间，今天天黑前应该能进城。”

过得半日，天色渐黑，宁州城那雄伟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一行人到了城门处下马，出示路引，那守门士兵还未看清卫城手中文书，眼睛便瞪得跟牛一般大，不敢置信的语气中还透出满满的激动。

“卫将军，您真的回来了！”他脱口而出。

卫城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此人从前是自己麾下一个小兵，叫葛大牛的。

葛大牛性格老实巴交，又不算特别骁勇善战那种，所以也没立下多少功劳，一直没混上将官，只能做个大头兵。

只是，葛大牛再不济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好歹也能带一带新兵。他今年不到四十，这会儿瞧着他气色也还不错，身形并没比七年前消瘦佝偻，应该没受到伤病困扰，又怎么会从一线退到这守备营里来呢？

一瞬间，卫城心里转过种种思量，面上却不表，只快速截住葛大牛激动的话头。

“葛兄弟慎言！我现在只是个小小把总，当不起这名头。”又示意戴行等人先进城，拉着追风到一旁，微笑着问候葛大牛和其他弟兄近况。

戴行等人听了那葛大牛那句称呼，都颇为震惊。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称作将军的，至少也得是正六品以上的武官才有这个资格！

那么问题来了，卫城从前既然有着这样的成就，怎么会甘愿跑到桐花村这个小地方当个猎户农夫呢？

戴行年纪小，性子急，忍不住跟其他人讨论起来，又眼巴巴地盯上了其中一人。

这人名叫李益，之前也参过军，只是驻守的西北边线。数年前，老爹病死，老娘病重，他便跟上峰求情回家照顾老娘了。后来李老娘也去了，这李益也没再回西北，偶然遇上林永锋，便做了个镖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因为卫海的缘故，他认得卫城也有几年了。这事他若不知，其他人怕是更不清楚。

李益倒没听卫城提过当年之事，但，卫海没甚心眼，吃酒时倒也偶然透露过一星半点。只是，这理由不好随意告诉外人。

即便戴行几个一口一个师父，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刚拜不到一个月的师父，能有几分真心实意？

李益略一思忖，笑眯眯祭出伤病这一万能借口来。

其他人没多想，便也信了大半。

等卫城牵着马也走进城门，戴行便一脸凝重地凑上去，继续关怀师父的身体健康，叨叨个不停，途径医馆时甚至还想拉卫城进去，找个大夫瞧瞧。

也正是因为他这一举动，叫他们撞上了一桩事。

卫城并非逞强之人，但，今天午后至今，他只打了那么一个喷嚏，在马上吃了一下午的风反倒没别的事，也就不觉得自己需要看大夫，反倒是眼前这个性子最跳脱的徒弟戴行，没准需要让大夫重点看看脑瓜子。

他正要板着脸将戴行拽走，医馆里头突然传来女子哭声，又夹杂着哀求话语，正站在医馆门外的几人不免都看了过去。

定睛一看，只见柜台前一妙龄女子正跪在地上，不断对柜台后的人磕头，旁边地上还放着片豁口门板，门板上躺着个生死不知的白发老婆婆。

只看这女子和老婆婆身上的打扮，便能猜出，多半是家贫无钱付医资，细听之下果然如此，原来二人乃是外祖孙的关系，那女子苦苦哀求想要掌柜的赊账，先救救她的外祖母。

戴家三兄弟家境不错，从来没遇到过这般求医无门的窘境，不免心生恻隐。尤其戴行，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挺身而出，掏点银子给这姑娘治病。

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对中年夫妇，拽着那女子就要往外走，还口口声声说给她找了个好人家，要送她去嫁人，让她别再管那治不好的死老婆子。

听口吻，像是这女子的叔叔婶婶。

那女子哪里愿意，各种剧烈挣扎，回头哭喊外祖母，可惜后者正在昏迷，哪里能救得了她，对手里又有个正当壮年的汉子，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挣不开的，就这么被叔婶二人从医馆里拖拽了出来。

她泪流满面，却仍不放弃自救，见卫城这一行人风尘仆仆，像是外地来客，又正饱含同情地看过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那妇人的钳制，奋力朝他们跪了下来，大声喊着“求几位大哥救命”“愿结草衔环以报恩情”之类的话。

若非另一只手还被男人拉着，估计已经开始往地上哐哐哐磕头了。

围观人群便有说起这家人故事的，说那女孩儿命苦，父母双亡，跟着外祖母长大，却又被父亲那边的叔婶盯上，要卖她给人做妾，云云。

戴行听得大为光火，当即怒喝一声跳出去阻拦。

“天底下还有这样丧良心的叔婶？你们既没养过她，又哪来的脸给人姑娘定亲事？还要卖侄女去做妾，难道你不晓得逼良为贱是违律犯法的吗？”

那对男女不免要放些狠话，又说自己是亲叔婶，外人管不着。

戴行年轻气盛，只过了几个来回，就拍板决定，要花五十两买下这姑娘，让那对男女跟其断亲，再也别来纠缠。

给了钱，他还拿着盖了手印的卖身契，准备塞给卫城。

“师父，你不是准备买宅子等师娘带小师妹过来住嘛？我想着，这宅子总要有个人手帮忙打扫。这姑娘既然是个孝顺的，能照顾久病的外祖母好几年，想必伺候人也是一把好手……”

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的卫城：“……”

他看一眼医馆里还在默默流泪守着白发老妇的年轻姑娘，无声叹息，开始认真考虑，回头怎么给小徒弟好好治治脑子，省得今天这种“英雄救美”的事不断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