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这是云巧没想过的开场白。

确切地说，她是不敢想，觉得自己不配。

但，事实是，云彩真的这么说了，说完还主动扑到了她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很快，云巧肩头处的夹袄渐渐透出几许温热的湿意。

见状，她愈发心痛愧疚，想抬手抱住小妹安抚，却又怕吓坏了她。

即便柳老夫人再心善宽慈，可，为奴为婢到底是做下人，低人一等，要遵守的规矩数不胜数，如绝不能在人前哭泣，对上主子永远要端起恰到好处的笑脸。

所以，云彩才会像现在这样，笑着笑着就哭了，还哭得悄无声息。

她鼻间一酸，眼眶也跟着发热。

但，眼泪刚在眼里打转，她正打算两姐妹一块儿抱头痛哭，云彩却突然退后一步，抬起头，睁着还满是水光的红眼睛，冲她又是一笑，并极熟稔地摸出手绢给她擦眼泪。

“二姐，快别哭了。我倒还好，左右不用出门见人。你一会回去，要让外头人看见你这样，岂不是要误以为你在这里挨了欺负？”

云巧吸了吸鼻子，抽过那手绢按了按眼角，只觉手感丝滑，却又并非中看不中用的丝绸料子，应是上好的松江棉布，较丝绸更舒适亲肤，吸水性也好。

心里对云彩在柳家的待遇更有了深刻体会，她也就更担心云彩心理落差之大，会怨怼云家所有人。

“三妹，你，你不怪我么？”她哑着嗓子问。

云彩一愣，失笑摇头，拉着她坐下。

“二姐莫不是傻了？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就是要怪，也该怪……怪那些应该怪的人。又不是你卖的我！”

她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话，连云父云母的名儿都没提，更别说是爹娘一词了。

云巧瞬间明白过来，即便三妹经历坎坷，性格气质都大改，内心深处却还是小时候那个飒爽利落的小姑娘，该怨谁就怨谁，绝不会迁怒于其他人。

“说到底，当初如果不是你，我和大姐也不能安安稳稳过这么些年。我们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

卫城走之前，跟云巧商量过见到三妹后该怎么说，最后的商量结果是照实说。

想到过去这些年，自己每年清明都会顺手给“夭折”的三妹烧上一堆纸钱，再想到桐花村后山那个不起眼的小小坟头，云巧就愧疚不已。

云彩沉默了下，反问：“二姐，你说的‘安安稳稳’，难道就是自己先差点被他们下药送去给人冲喜做妾，又被逼着要嫁个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大姐还差点被那姓王的老屠夫打死吗？”

云巧心头一跳：“你，你怎么知道的？”

话刚出口，她就隐隐猜到了答案。

云彩一直在安平府，接触过跟她有关的人无非就是卫城，和林永锋派来找她的人。后者不知道这么多内情，也只可能是卫城说的。

果然，云彩直视着云巧惊讶的目光，咬着牙说。

“我都知道了！你和大姐的事，二姐夫都跟我说了个大概！这些年，你们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算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到！”

说着，云彩再次泪如雨下。

“我虽然没了自由身，可，除了开头那一年半载有些艰难外，后面进了柳家，日子就渐渐好起来了。不说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哪里不强过你们这些年呢？跟大姐二姐比起来，我就像是掉到了福窝里。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怪你们？”

云巧没想到，能这样顺利地实现跟三妹之间的破冰，而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居然是卫城的“告密”举动！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快速将那些糟心过往抛到脑后，努力换了嗔怪的语气。

“他也真是的，跟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做什么——”

听得这话，云彩很是不满。

“怎么不能说？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这对耳朵哪里就金贵到听不得的地步了？二姐夫也是为着咱们姐妹好才说的，回头你去见了二姐夫，可别怪他。”

云巧心头一暖：“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单不怪他，我还得好生感谢他一回呢。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来最担心的就是，你会生我们的气，甚至不肯见我。好在，现在都好了。”

她脸上挂着收不住的笑，眼中满是憧憬地盘算着。

“安平府就挨着辽东，来往只要小半月，回头等在那边安顿好，天气暖和了，你二姐夫也得了闲，我们再来看你。”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本来要跟过来的小弟，心头一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提。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并不明显，殊不知，却低估了为人奴婢近十年的云彩察言观色本领之高超。

云彩倒是不知云鹏程也想来探望她这事，也没猜中，却误打误撞猜到了云巧另一半欲言又止的心事。

“二姐，就算现在你们都有了好归宿，可，他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永远都抵消不掉！这好日子是你们给自己挣来的，不是他们施舍的！你别劝我什么！说实话，自从十年前我在人牙子那里醒过来时，我就发过誓！我不怨你，不怨大姐，也不怨哥哥，但，我永远不会再回桐花村，不会再当他们是爹娘！”

放完狠话，她又轻轻一笑，定定看向云巧。

“对了，立女户的事，本也是我自己跟老夫人求的。我就是不愿意回去，不想再见他们。即便你们不来，在这里没个亲朋也无所谓。二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心冷肺，忤逆不孝？你会不会后悔，这样大费周章来找我？你——”

她故作云淡风轻的问话没能说完，就被紧紧抓住双手。

“傻姑娘，你都没有怪我，我怎么会这样想你？”

云巧神色认真，一字一句说道。

“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他们拢共只养了你五年，当年卖你得的那些银钱，也足够抵消那点生养之恩了。你若不愿回去，我和大姐都不会说什么。小弟多半也能理解，要不是前些日子娘摔伤了腰，你今日还能见着他呢。即便是村里人，知道了你的遭遇，他们也不会说那些难听话的。你只管放心！”

她并没谈及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思，只絮絮安抚着云彩。

后者却从这态度中看出点端倪，略一思索，便猜到，除了二姐夫说到的那些事外，恐怕她那已经面目模糊的生身父母做过的恶事还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