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卫城对争权夺势兴趣不大,他之所以暗中站到严副总兵那头,也只是因为后者为人比较靠谱,比小动作频频的胡总兵更适合统领宁远军,此人上位至少能让局面更稳定,对边境的老百姓更好罢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除了暗中收集胡总兵的罪证,也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去扳倒对方。至少,这件事不能在北胡还未退兵的时候做,免得让北胡抓住空子再趁虚而入。

只是,那胡总兵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点,一直不同意议和。

如今钦差队伍的到来,或许会成为那个合适的时机,却也得做好万全准备,省得在阴沟里翻船。

卫城脑子里充斥着这些家国大事,又置身于自家,警惕性略有下降,便没留意到云巧刚才那一瞬间的震惊表情。

如果他知道云巧反应这样激烈的理由,怕是还要将脑海中逐渐成型的计划打散后重做!

因为,云巧惊讶的是,简王在她印象中应该是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死人。

上辈子搬到京城时,这位简王爷已经没了,原本也不是多赫赫有名的人,结亲的岳家也只是平平无奇一小官。

云巧只见过简王妃一面,有一年去寺庙里给早夭的儿子点天灯,偶然遇见了同样去祈福的简王妃。

她只大致听说,简王生母是出身卑微的宫女,母子不受看重,还都死在老皇帝前头,似乎是病死的。孀居的简王妃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嫁去了外地,自己孤零零地在简王府里吃斋念佛,过得十分清苦。

她跟那简王妃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发展出什么私交,对人家的家事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冲动,听了一嘴便罢。

而今生,去年她在京城短暂停留那几日,打听辽东和卫城的相关信息时,也没从街头巷尾搜集来的信息中提到有人提及这位王爷,以至于,她下意识以为简王的死已经是既定事实,才会因为对方现在还活着感到震惊。

云巧心头狂跳,若无其事地小声问。

“卫大哥,议和是两国大事吧,所以才要派一位王爷过来坐镇吗?可,边关局势千变万化,皇帝陛下就不怕出点什么事吗?虽说北胡那边也有这意思,可他们那几个王子不是还没争出个结果吗?万一有人想暗中搞事,破坏和议……”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卫城目光中透出欣赏之色,低低解释几句北胡国内局势的最新变化,又道:“这位简王爷母家出身太差,个人能力却不赖,听说前几年还主动请命去南边修河堤,闷头做了不少实事。只是,朝中重嫡重长,他偏偏排行第三……咳,或许是想富贵险中求呢?”

云巧恍然大悟,心里却冒出更多疑惑。

既然这简王为朝廷为百姓做过不少实事,怎么前世她几乎没听说过这人?即便死了,他的名字也不该彻底销声匿迹吧?

莫非,是如今的安王,后来的新帝忌惮这位短命的哥哥,才……

正所谓无欲则刚,两口子要么见惯生死,要么自己是真的死过又活来,对皇权的畏惧心远不如寻常人强,仗着天高皇帝远,也敢在屋里窃窃私语议论这种皇家私事,甚至在心里大逆不道地腹诽未来帝王的所作所为。

云巧又暗戳戳旁敲侧击几句,却得知,这位简王爷并无什么陈年痼疾。

这也很合理。

如今虽然是辽东一年当中最温暖舒适的夏季,但,离着京城还是有近千里之遥。

简王爷要是个病秧子,他就是主动请命要来,皇帝也不可能弃其他健康成年皇子、宗室而选他,也免得叫北胡使者看轻大燕一方,在谈判中获得更多主动权。

那么,问题来了。

老皇帝还有不到半年的寿命,简王还死在他前头,据说是病逝。

一个好端端的人会在几个月内突然急病而亡吗?

会。

但,牵涉到皇位更迭、权力斗争,这个病逝恐怕水分很大。

云巧甚至怀疑,简王会不会就是死在这趟北上议和之行,只是皇家为了名声,用病逝的理由当遮羞布。

只可惜,这个怀疑和针对鲍家勾结外人、加害姚家的怀疑一样,都缺乏实证支持。

饶是如此,她还是绞尽脑汁想了些说辞,让卫城对这件事多上点心。

收到信时,卫城本来没多想,只打算继续窝在安平府“养伤”,连这些钦差大臣们都懒得去奉迎,只是,云巧说的也有道理。

虽说简王是个王爷,钦差队伍里的护卫肯定少不了,可谁知会不会有意外呢?

万一真被云巧这个“乌鸦嘴”说中,出点刺杀之类的意外,这议和肯定议不下去,严副总兵和他的打算又要推迟,指不定还要被胡总兵甩锅。

像上次安王在城外驿站遇刺,没几天,京城那边就来了消息,皇帝把安平府一带的文臣武将挨个骂了一遍,还罚了个别人半年俸禄。

这事要是再来一次,皇帝龙颜大怒,就怕他这个赋闲状态的小卒也要跟着倒霉。

卫城打定主意,在回信时便斟酌着添上了两句,请严副总兵暗中调一批人手过来,以防不测。

半个月后,被严副总兵暗中咕哝过“也太小心了”的这一决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重要性。

彼时,钦差一行已经越过安平府、宁州,于鹤州下榻,正要开始跟北胡使者来回扯皮。

谈判第二天,营地里却闹出了下毒风波!

这毒还是冲着钦差队伍中身份最高的简王去的!

好在这位简王爷福星高照,并没吃下那掺了毒的点心,倒是被他那嗜好甜食的爱马给挡了一劫。

为着彻查毒杀亲王一案,一时间,鹤州、乃至整个辽东都风声鹤唳,连议和进程都被迫拖慢。

当消息传到南边的安平府时,云巧却没了能跟她对坐商量这些机密的人。

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叽叽喳喳的是麻雀,而非之前时而出没此间的灰色信鸽。

她有些失神地越过细碎的枝叶,看向遥远的天穹,仿佛想望见已经悄然北上的丈夫背影,更盼着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好叫他早日平安归来。

惆怅却很快被娇嫩的女童声音打断。

“娘,娘!书,爹!”

云巧回过神来,笑着重新捧起手中的《声律启蒙》:“娘知道了,好好念书,等爹爹回来念给他听,是不是呀?”

“恩!”

“好,娘先念一遍,你跟着读。三尺剑……”

“三,三尺……”

“六钧弓。”

“六,支,弓……”

“岭北对江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