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安靠在椅背上，默默盯着低头弯腰的贾母。
足足好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
贾母在他面前，派人将所有诗上呈给元春，并且不写上名字。
既是明确表示欠他的人情，同时也算是向他低头认错。
这意味着将一个把柄交到了裴济安手中。
如果元春真的看了词，拿去给皇帝看，说是贾宝玉的词的话。
那贾家就算是犯了欺君之罪。
任何时候，裴济安都可以把这件事拿出来点贾家。
而这一点，裴济安和贾母都是心照不宣。
正如贾母此时的低头一样，她用实际行为表达了自己的认输和一定程度上的臣服。
裴济安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朝着堂外走了出去。
在他看来，这甚至都不能说是和贾母达成了某种默契的交易。
只能说她终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而已。
贾母一路跟到门口，目送裴济安离开。
看着细雪飘在裴济安的肩上，心念轻轻动了一下。
如果是他……说不定真能救贾家。
“鸳鸯。”
“在。”
“你去把迎春叫过来。”
……
裴济安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围着那颗茶花树转了一圈，敞开双臂，闭上眼去接上面的落雪。
这院子真的是太清雅了。
看着地上落满雪的青石砖，他突然想起围炉煮茶。
要是哪天尘埃落定，自己回到这个院子，围着炉火吃吃橘子喝茶，多是一件美事啊。
想到这里，裴济安自嘲地笑了笑。
砍了三年的人，归来仍是日子人啊。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卷进勋贵和士绅争斗的漩涡里面去。
但既然进来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言。
裴济安眸光一寒，取出背后长弓，对准茶花一箭射去。
花瓣落在他脸上，和雪一起揉碎。
裴济安看着同时飘落的花瓣和落雪，放声大笑，忍不住吟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小屋的门正好打开，花珍珠从里面走出来，看着挽弓收臂的裴济安发愣。
这也……
太俊了吧。
花珍珠从小在贾母史湘云身边，也见过贾琏贾蓉等人，这两人和贾宝玉都算是美男子长相了，但实在是没什么男人样，一点引不起她这个年纪女儿的兴趣。
而裴济安此时射箭收工模样，则是一下子完全戳中了她的少女心。
花珍珠还在发愣间，裴济安已经走到她面前，弹了弹她的额头。
“发什么呆呢？”
花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整张脸顿时俏红起来，赶紧手忙脚乱的找补。
“我我我……我看爷刚射完箭，肯定口渴了吧，我去给爷煮茶来喝。”
“……”
裴济安看她这模样，点了点头，笑道。
“这倒是不必了，你去取纸笔去，我要写些东西。”
花珍珠此时已经是一片混乱，忙不迭应了，快步走进去，翻箱倒柜地找纸笔。
裴济安走进来坐下时，她依然还没找到。
其实这些东西她都归置好了的，只是一时心里乱起来，东南西北全忘了，找半天才费劲地把笔墨纸砚一一寻出来，搁摆在桌上。
裴济安见毛笔已经泡开过，自己研了墨，龙飞凤舞地就写了起来。
写完后，直接揉成一团，递给旁边侍立着的花珍珠。
花珍珠愣了愣。
“扔在哪？”
裴济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扔啊。”
花珍珠看了眼揉成一团的宣纸，又看了一眼裴济安。
“你拿去给林黛玉林姑娘，记住要直接给她，不要给紫鹃和雪雁看到。”
花珍珠虽然不认识紫鹃和雪雁，但听这两个名字也知道，多半是林黛玉身边的丫鬟。
然后她就又茫然了。
“这……给林姑娘？”
她本来想说这玩意，但还是忍住了。
就算是要书信传情，也不能这样吧。
自己一个捎信的都觉得丢人啊！
“对啊。”裴济安看了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我这就去。”
花珍珠拿着纸团，迅速走了出去。
在门口顿足停了下来。
本来按她的性子。
既然得了吩咐，就绝对会妥妥贴贴照办，不会有任何私变的。
但……
足足顿了半分钟，听到屋内的西洋钟响起来的同时，花珍珠迅速拆开纸团，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接着手一颤，差点把纸团甩出去。
虽然她认识的字不算多，只能看懂一半，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花珍珠再次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深吸一口气，将纸团重新揉了起来。
本来拆开纸团的时候，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服而已，自己只是帮主子把纸团拆开叠平整而已，算不上偷看。
但看了纸团上的内容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留下半点自己看过纸团的迹象了。
揣着狂跳的心，花珍珠一路朝着林黛玉的院子而去。
……
林黛玉听说裴济安的丫鬟过来，先是一惊，接着又听说她要单独见自己，更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直到此时，她依然对裴济安有着一种没来由的惧意。
而当看到被递来的破纸团时，林黛玉歪了歪脑袋，困惑地看向花珍珠。
花珍珠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迅速放下纸团，逃一样的跑掉了。
林黛玉站在塌边看着纸团，迟疑了好一会，才慢慢拆开来，铺开在桌上。
默念第一遍时，有些走神，没意识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时，差点一头栽倒，强撑着力气，回到床上躺下。
缓了好一会，林黛玉才重新支撑起身子，回到桌边，再次小声念出信上的内容。
其实也不多，就十个字。
“丑正三刻，姑娘院中相见。”
林黛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坐回塌上，再次喘息起来。
……
回到桌边，林黛玉提起笔，想写点什么上去回话。
但迟疑再三，最终还是放下了笔，长叹一口气，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炉火中。
接着走到帘边，对外边喊道。
“雪雁。”
“来了。”
看着匆匆跑过来的雪雁，林黛玉摇了摇头，又道。
“罢了，你去喊紫鹃过来吧。”
“这就去。”
很快，紫鹃也过来了。
“你去找二嫂子借一把剪刀来，就说，我裁纸要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