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雷云在第七日破晓时凝成旋涡状。
沈无咎数着铁荆棘刺入膝盖的频率，这是他被锁在天刑台上的第三十六个时辰。尸鸦在刑场外围盘旋，喙部还沾着昨日被雷劫误杀的修士脑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怀念起巫族圣地那坛没喝完的蛇胆酒。
“带罪人！“
七十二道拘魂锁骤然收紧，沈无咎的脊骨撞在刑台中央的镇魂桩上。这根刻满往生咒的玄铁柱，此刻正吸收着他伤口渗出的血。他眯眼看着柱身上浮现的血色纹路——和三百年前在魔渊深处见过的噬魂阵一模一样。
“罪人沈无咎，弑师叛道、夺舍皇子、屠戮巫族三万人炼化血傀...“天刑官展开卷轴时，袖口露出的璇玑阁云纹刺青一闪而逝，“今奉九宗共谕，引九霄紫府雷诛灭神魂，永绝轮回！“
第一道雷劫劈下时，沈无咎嗅到了熟悉的焦糊味。
青紫色电光咬住他左肩的瞬间，观刑台爆发出压抑的惊呼。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们伸长脖颈，像极了饿鬼道里争食的伥鬼。沈无咎盯着自己碳化的皮肉，忽然想起师父被蚀骨魔焰灼烧时，也是这般皮肉翻卷的模样。
“力度不够啊。“他嘶哑的笑声混在雷声里，“当年在魔渊，你们用焚魂雷逼供可比这痛快。“
第二道雷击碎了他的髌骨。碎骨迸溅在刑台边缘的降魔杵上，竟腐蚀出缕缕青烟。沈无咎垂落的右手突然抽搐般叩击地面，每敲击一次，支撑刑台的蟠龙柱就渗出黑雾。柱身上缠绕的玄铁锁链开始诡异地蠕动，仿佛九条被惊醒的恶蛟。
“阻止他！“紫袍老者甩出五雷旗，“这魔头在破坏镇界碑！“
迟了。
第七道雷劫劈落的刹那，整座刑台剧烈震颤。本该直取天灵盖的雷光突然折向观礼席，将三名元婴期长老轰成飞灰。失控的劫云化作万千雷蛇，在人群最密集处炸开血花。沈无咎在腥风血雨中绷紧脊背，缚仙索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带着撕裂的皮肉寸寸崩断。
“比预计早了半炷香...“他舔掉溅到唇边的碎肉，齿间还残留着昨日咬下的刑官耳朵的味道。
地脉深处传来巨物苏醒的轰鸣。沈无咎被铁荆棘洞穿的脚踝开始愈合，新生的血肉下浮现暗金咒文——这是吞噬云昭太子命格后获得的不死身。那些纠缠他三百年的亡魂私语突然清晰，如同万千冰锥刺入识海：
“你说过要带我回南疆看萤火...“
巫族圣女阿萦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音。记忆不受控地翻涌：她躺在血祭阵中央，胸口插着取血的玉刀，到死都攥着定情的银铃铛。
“为什么偏偏是我？“
云昭太子的魂魄在消散前最后一次发问。少年皇子的虚影试图抓住他的袍角，指尖却穿过满是血污的布料。那日夺舍完成后，他在镜中看见云昭的脸，竟与自己年少时有七分相似。
最刺耳的是师父临死前的诅咒：“你以为吞噬命格就能逆天？它们会成为你永世挣脱不了的枷锁！“
沈无咎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意识短暂清明，他看见心口浮现十七道血色锁链，每根都缠绕着扭曲的人脸。代表云昭的那根锁链已经断裂，残余的链环正被某种力量蚕食。
“倒是比预计的忠心。“他对着虚空冷笑，任由又一道雷劫劈开肩胛骨。
当第九道雷劫裹挟龙吟落下时，异变陡生。
九嶷山巅的镇界碑同时炸裂，碎石如流星般坠向人间。沈无咎在崩塌的刑台上踉跄起身，玄铁镣铐在手腕磨出森森白骨。他仰头望着龟裂的天穹，那些维系三千世界的天道法则正化作金色碎屑纷扬洒落。
“老东西，你输了。“他对着漫天金雨喃喃自语。
急速下坠时，有什么冰凉之物贴上心口。沈无咎用仅剩的左手抓住那物——是半块青铜罗盘，边缘沾着早已氧化发黑的血迹。盘面螭纹间卡着片碎骨，正是当年师父击碎他剑骨时崩飞的残片。
记忆如毒蛇噬咬：三百年前的雨夜，师父将染血的罗盘塞进他掌心。“带着这个逃...“话音未落，追兵的法器已穿透老人咽喉。而他在逃亡途中才发现，罗盘核心嵌着的正是自己剑骨的碎片。
“把钥匙藏在锁眼里...“沈无咎在呼啸的风声中放声大笑，“不愧是你啊师尊！“
黑暗吞没意识的瞬间，他听见识海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不是一根，而是整整五根。被吞噬的命格化作血色洪流，在重塑的经脉中奔涌成新的循环。巫族圣女凄厉的哭喊突然凝成实体，在他右肩幻化出半透明的虚影。
“你答应过的...“阿萦的鬼手掐住他脖颈，“你说萤火虫飞起时，就还我自由。“
沈无咎任由鬼手收紧。缺氧让眼前泛起黑斑，嘴角却扯出癫狂的弧度：“不如我们玩个游戏？“他举起青铜罗盘，看着指针在幽冥禁地方向疯狂震颤，“若我能解开全部命格枷锁，就让你吞了我的魂魄如何？“
鬼影骤然消散。沈无咎坠入无底深渊前最后看到的，是掌心罗盘映出的血色卦象——大凶，死而复生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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