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挂的话，自行车也能追上汽车

许晋云站在教室窗前发呆。

窗外细雨淅沥，打落了几片泛黄的银杏叶。足球场上车辙交错，草皮被碾得支离破碎。家长们死命摁着喇叭，大声呼喊孩子的名字。找不到自家车的学生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此刻，所有人都已被接走，教学楼和操场空荡荡的。“阳羡一中”的天蓝色校旗在朦胧细雨中孤独飘扬。

低垂的暮色给西边的天空染上一层橘黄。这个季节，太阳下山很快。再不回家，天就黑了。

“阿晋，看夕阳呢？不早了，一起走吧。”一个男生探头进来招呼。

他咧着大白牙，一头干净利落的黑发，骑着一辆法国迪卡侬的ROCKRIDER ST100系列山地自行车。

许晋云很早就想要一辆山地车了。瘸腿老爹曾说等他跑到“单王”（送餐量第一），就给许晋云买一辆Trek Butterfly Madone——那是自行车界的艺术品。

但许晋云想要的，不过是一辆能载他去远方看风景的普通山地车。

“等会儿，今天我值日，最后擦个黑板。”许晋云应道。

他捡起水桶里的抹布，拧干，甩在黑板上，一遍又一遍，细致而专注，像战士在保养武器。

老李曾说他欣赏许晋云这点——干活认真专注。其实许晋云并非如此，他只是喜欢在这种机械重复中放空大脑。

“你这要擦到猴年马月啊！让我来！”男孩说着，侧身下车，右脚一带把车支在一旁，书包像沙包一样甩上讲桌。

他拎起水桶，哗啦一下将水泼向黑板。水流淌了一地，水桶咣当摔在地上。他抄起墩布，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比划起来，活像网上那些“书法大师”。

许晋云想起来了，这个大大咧咧的男生算是他的学长，叫万崇山，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如今在社会上游荡。

他有很多传说：元旦歌舞表演，老师临时拉他凑数，结果没学过唱歌跳舞的他反而成了焦点。音乐老师和舞蹈老师为他该学什么吵得不可开交，结果他选了最不擅长的美术。

有次放学路上，许晋云问他为什么选不喜欢的，他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反抗。就像西游记里那只猴子，不一定真想当齐天大圣。”

接着骂了一句：“老子一百二十斤的反骨！”

万崇山曾经还是校篮球队主力，个人技术好，团队协调更佳。和他打球很舒服——除非你是他的对手，那会感到深深的无力。

许晋云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窗外一片白茫茫。湿润的教室里，弥漫着旧木头的淡淡香气。

他继续眺望着窗外风景。没过多久，打着伞走向校门的陈可欣的背影闯入他的眼帘。

狂风暴雨中，她像一朵娇嫩的花，却又透着一股顽强的韧性。

她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许晋云心中刚泛起的一丝轻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心悸。这几天因诸多事情陷入两难境地，他和陈可欣似乎渐行渐远。

窗子那头，陈可欣独自站在公交站棚下，握着手机。——他应该，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和好了吧？

“喂，看到同学了？”帮他擦完黑板的学长问道。

“许晋云！”副班长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她伸出手，递过来一个印着懒羊羊刺绣的钱包，“这个……是陈可欣的钱包。”

的确是她的！许晋云心里咯噔一下。

他急忙回头看向窗外，正好看见陈可欣登上好不容易等来的公交车。他根本来不及叫住她，公交车便已启动驶离。

“……”

“这……”

“学长，借我用一下！”许晋云来不及解释，一把夺过万崇山的自行车。

“可是，自行车能追上公交吗？”万崇山话音未落，许晋云已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幕中。

刹那间，他浑身湿透。但此刻他状态奇佳，如同中考那天“请神上身”。他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姑且叫他许二），正用最快的速度蹬着车。许二已经很卖力了，但显然追不上疾驰的公交车。

“对面是汽车，我们还晚出发几分钟，按原路肯定追不上！”许晋云在脑中呐喊。

“许二”在意识里回应：“陈可欣家和我们家在同一个方向。我检索了记忆，具体路线已经记住。接下来不过是最短路径问题。”于是，“许二”利用自行车“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在小路和近道间灵活穿梭，朝着公交车前进的方向奋力骑行。

二十分钟后，抵达一个公交站点。“许二”跳下车：“计算没问题的话，不到一分钟，车就会来。下面看你的了。”

身体控制权瞬间交还。许晋云全身湿透地站在站台上，旁边的ROCKRIDER ST100还滴着水。神奇的是，陈可欣乘坐的那辆公交车真的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缓缓靠站了！

许晋云丢下自行车，飞奔上车。

暑假缺乏运动，此刻他累得不成样子。许二啊许二，不是你的身体你就可劲儿造是吧？他大口喘着粗气，环视车厢。有了！陈可欣就坐在后座，眨巴着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在行进的车厢里移动很困难。幸好乘客们因为他浑身湿透而纷纷避让。他步履蹒跚地靠近陈可欣。

“怎么了，许晋云同学？”陈可欣疑惑地问。

“你……这个……忘拿了。”许晋云打断她，把钱包递过去。

“应该是你忘在教室里的吧……我收拾教室时发现的。”他解释道。

“……不是的哇。”陈可欣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复杂，却又渐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伸出手，捏住了钱包一角。许晋云识相地松开了手。

“是她们拿的吧？我知道喔。”

“……”

“其实你可以先收起来，明天再给我呀。”

“啊，是么？”许晋云愣了一下，“那你坐公交车不花钱吗？”

陈可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掏出手机晃了晃：“你哪个年代的哇？现在都流行手机支付哎。”

“啊对，是这样的，抱歉。”许晋云讷讷地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坐公交车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天阳光明媚，他却发现钱丢了，顿时局促不安。公交车早已过了该下车的站点，他却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没有勇气向人求助。那种不安，回想起来依然难受。

随着时间推移，窗外环境变得陌生。快到终点站时，司机注意到他的异常。询问后，他说明情况，得到了谅解。但那时离家已经很远很远。

司机问他能不能自己回家，需不需要给父母打电话。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问题。”小孩子总是这样，明明做不到，却轻率地答应。

其实他小时候记性也很好，如果一直留意窗外，肯定能记住路线。但不安和恐惧淹没了他。

那天，他迷失在繁华的城市里，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和店铺里的欢声笑语，只感觉自己被全世界孤立在一个冰冷的角落，瑟瑟发抖，找不到方向。他忘了何时到家，也忘了怎么回的家。醒来时，看到的是尚未与瘸腿父亲离婚的、一脸疲惫的母亲。

“嗯……阿晋。”陈可欣的声音很轻，轻易就被车厢的噪音盖过。

“怎么了？”

“可以……来这里坐吗？”她说着，向靠窗的位置挪了挪。

虽然是被邀请的一方，但坐在一个如此好看的女孩旁边，还是需要勇气的。许晋云有些犹豫。

“可以吗？”

“可以的呀！”陈可欣肯定地点点头。

许晋云带着点惶恐，小心翼翼地挨着通道侧坐下，生怕碰到她。

陈可欣的声音细若蚊蚋：

“对不起。”

“嗯……欸？”

“谢谢你啊。”

许晋云有点疑惑，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他喜欢看相声，知道如果演员没接住搭档的话，让话掉在地上，就是演出事故。

“洒洒水啦（小意思）。”他故作轻松，抹了一把头发，甩甩水珠，“科学的力量真是伟大。以前我没带钱包，差点坐到终点站。现在直接手机支付，方便多了。”

陈可欣噗嗤一笑：“你也玩宝可梦啊？”

许晋云挠挠头。宝可梦（Pokémon）是任天堂的经典游戏系列。从早期版本开始，无论NPC是谁，有一句台词从未改变并沿用至今：“科学的力量真是伟大！”

他以为没人能接住这个冷门老梗，尤其是在这个年纪玩宝可梦的人并不多。

“请用这个吧。”陈可欣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他像条落水狗。

“没事没事，”许晋云摆摆手，“等会儿你哥我还得在雨里骑自行车呢。”

“一会儿‘姑奶奶’的，一会儿又‘你哥’的，辈分怎么这么乱呀？”陈可欣忍俊不禁，“而且，雨已经停了。”

许晋云这才注意到，虽然乌云仍在，但风雨确实已经停歇。

“反正都会停，为什么不早点停？”他看着窗外，有些抱怨。

公交车又到了一站。陈可欣轻声说：“因为它，之前不想停啊。”她的目光也投向窗外，声音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