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宴巧遇

腐臭味钻进鼻腔的刹那,昭昭的指尖猛的抠进湿冷的泥土里。乌鸦扑棱棱飞起时带落一串枯枝。月光劈开云层,正照见半张嵌在她手边的骷髅脸——蛆虫正从空洞的眼窝里簌簌掉落。

“诈、诈尸啊!”她一脚蹬在骷髅天灵盖上,反作用力却让自己滚进更深的尸堆。匕首“当啷”撞上一旁一具白骨的脑壳上,刀柄嵌着的玉石沾满了黑血,弄得那才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向外汩汩冒血。

腐尸堆突然拱动,一具挂着烂布条的骸骨勾住了她裙带。昭昭尖叫着扯断腰带,赤足踩过满地碎骨狂奔。褴褛的裙摆扫过野坟头磷火,惊起更多乌鸦盘旋成黑云飞向天边,鸦粪雨点般砸在她发间。

“喀嚓!”

她僵在原地,缓缓低头。月光下,半截指骨正卡在她脚趾缝里,蛐蛐从空洞的胸腔里蹦出来,跳上她染血的裙裊。

“孔、孔雀精我一定要把你烤来吃了——”哭嚎惊得整座山都跟着抖了抖。

昭昭像只无头苍蝇一路逃窜下山,却突然发现前方有亮光。

火光跃动的刹那,昭昭的肚子叫得比夜枭还响。两个头戴高帽的身影蹲在青石上,白无常帽子上歪歪扭扭绣着“一见生财”,手里却举着串烤焦的乌鸦翅尖;黑无常的锁链上串着七八个骷髅头,正往鬼火里添着幽蓝色的磷骨当柴烧。

“两位大哥……”昭昭盯着滋滋冒油的鸦腿咽口水,“能匀条腿不?我可以用糖瓜换!”她摸出怀里黏成一团的饴糖,糖纸上还沾着乱葬岗的腐泥。

“咔嚓!”白无常的糖葫芦签子掉进火堆,炸起一簇靛色火星:“活人?不对!”

他鼻尖猛地抽动:“这丫头身上有孟婆汤的茴香味!”

黑无常甩出锁链,骷髅头“咯咯”笑着咬住昭昭裙角:“上个月跑了个吊死鬼,定是你这滑头扮成活人逃走了!”

他腰间衣带缀满小陶罐,随着奔跑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昭昭拖着三只骷髅头狂奔,脚底打滑摔进坟堆时,顺手抓起块墓碑当盾牌。

月光照亮碑文那刻,她差点哭出声——这竟是昨日夜里小蝶给她立的碑,上头还刻着“此处埋着一只糖罐子小仙”。

“等等!”

白无常突然刹住脚步,从袖中摸出本油腻腻的《阴间户口簿》。“本月出逃名单里只有个偷吃供果的饕餮鬼……”

他翻到某页突然僵住,泛黄的纸页上赫然画着个啃糖饼的狐狸简笔画,旁边朱批赫然写着:“此货太蠢,记得拒收”。

黑无常凑近细看,锁链上的骷髅头突然齐声大笑:“是青阳老儿三百年前贿赂咱们的那只傻狐狸!”

最中间的骷髅头“呸”地吐出块麦芽糖:“当年他怕这丫头夭折,还特意用十坛桂花酿换她阳寿……”

昭昭一听,顿时挺直腰杆子,趁机把小蝶在地上给她摆的糖饼塞进黑无常张大的嘴里,沾满糖渣的手指着自己心口还在渗血的窟窿:“看!死人会流血吗!会饿吗!会……”

刚说完,她肚子适时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鸣,震落了白无常帽子上的蛛网。

“哪个死人会肚子打鼓!”

“也对……”

两鬼和一个刚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假狐狸无奈地原路返回,回到火堆旁。

“给你吧,当赔罪了。”

昭昭蹲在青石上啃着烤得焦香的乌鸦腿,黑无常的锁链正串着骷髅头当烤架用。靛色鬼火将白无常帽子上的“天下太平”映成“天下太甜”,他愁眉苦脸地搅动陶罐里的孟婆汤:“那皇城的结界也太凶了,上回我的勾魂索刚伸进去,就被不知道什么金光给劈成糖葫芦签子了!”

“金光?”昭昭舔着指尖的油花:“是不是绣着九十九只狐狸那种?”

黑无常猛地掏出个琉璃灯,灯罩上歪歪扭扭刻着“阴阳快递,使命必达”:“不知道,没看清。”

昭昭听了,视线一动又盯上了另一只乌鸦腿。于是试探的说:“那不如,我帮你们去看看?”

“你?你进得去?”

“当然,我既然能说出口,那我就一定进的去!”昭昭说得捶胸顿足,黑白无常相视一笑。

“那你提着这个溜进去,只要你见着那些个飘忽忽的白影子,你就直接就敲三下——”他指尖戳了戳灯钮,灯芯突然蹦出个超级难看的青面小鬼,抱着她的贡品糖饼啃得直打嗝。

王府,书房。

轩辕凛的朱笔悬在“增修运河”的折子上,墨汁“啪嗒”滴穿了纸页。

婚书在白玉烛台旁似乎故意对他下了法术似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就拿起来了。

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原本黯淡的“昭昭”二字正泛着糖渍般的琥珀色,像极了那夜她偷吃时嘴角的闪光。

“玄七!”他指节猛的缩紧,看向进来的玄七:“你前日去埋人时可曾验明正身?”

玄七门外跑进来时,嘴里还叼着昭昭私藏的芝麻糖饼:“回殿下,属下亲手裹的草席,还在坟头压了三块青砖——”

但他说着忽然噎住,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糖渣:“不过是小蝶那家伙,她非要在尸身上别根用胡萝卜雕的牡丹……”

“你现在去乱葬岗,给我找!”

“啊?”玄七没懂。

“去找,她可能没死!”

子时的乱葬岗飘着细雨,玄七剑尖挑开湿漉漉的草席时,里面空空如也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玄七一看只觉得天都塌了。

完了,还真没死了!那我不就失职了!

“轰隆——”

惊雷劈开坟堆旁的老槐树,就好似在嘲笑他一般。

书房窗棂被狂风吹开,轩辕凛望着玄七不安的脸色,很肯定自己的推断一点也没错。

“殿下,您还真的猜对了……”

“还好我看了一眼婚书,如果她真的死了,婚书上她的名字就会消失,而现在,她的名字依然好好的在上面。”

“那,要不要全城搜捕?”玄七默默擦掉脸上的雨滴。

轩辕凛突然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然后拿出朱笔在纸上画了个猪头:“你去把地窖的西域葡萄酒启了。”

随后,他又在纸上画了个圈将猪头围起来:“就说本王要举办宫宴,还会请最好的御厨来亲自掌勺,并且特开城门三日,全城无宵禁!”

城门外,昭昭蹲在角楼下,灯笼映出守门侍卫铠甲上的龙纹。她鬼鬼祟祟慢慢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发现了。这要是再被抓起来,她可就真的再难逃出生天了!

只可惜,她低估了那盏灯的瞩目程度。

“什么人!”侍卫长一眼就发现了有金光。

昭昭生气的拍了灯一下然后跳出来,侍卫长顿时被金光闪得睁不开眼,只隐约瞧见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大摇大摆进城,腰间灯笼晃出个鬼脸:“特约阴差,闲人避让!”

金光晃眼而过,侍卫们都忍不住捂着眼睛。

等昭昭走远才无语吐槽了一句:“怎么一大开城门就什么奇葩都有?”

昭昭蹲在宫墙根的下,双眼盯着竹竿上晾晒的锦袍咽了咽口水。那衣裳绣着团牡丹纹样,就像是把御花园穿在了身上一样。

这么好看的衣服,我要了!

她趁小厮打盹的功夫猛地一扯——

“刺啦!”

袖口直接裂到胳肢窝,下摆拖在地上扫起三尺灰。她却没在意,胡乱系了根草绳当腰带,活像披着戏袍的猴儿,抬脚时还因为踩住衣角摔了个狗啃泥。

朱雀门前车马喧嚷,户部尚书的夫人正扶着丫鬟下车,金丝雀羽大氅扫过昭昭鼻尖:“哎哟这丫头穿得比西街的杂耍班子还喜庆呢!”

她捏着帕子憋笑:“莫不是西街戏园新排的《钟道嫁妹》?”

昭昭没理会,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懂她的时尚的。

她梗着脖子混进婢女队列,拖地的衣摆卷住礼部侍郎的朝靴。老侍郎一个踉跄,怀里的青瓷瓶“咣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糖醋汁愣是给昭昭前襟添了道“水墨画”。

“今儿夜宴的糖醋鲤鱼算是白腌了……”慢了一步来接糖醋汁的御厨的吆喝声顺着穿堂风飘来。

昭昭闻着糖醋汁的香味,跟在空手而归的御厨身后一路摸到庖厨后窗。

蒸笼掀开的雾气里,整只的蜜汁火腿泛着琥珀光,她趁厨娘转身取桂花酿的功夫,立即抬腿翻窗进去,抄起灶台边上的两个雕花银盘就往御花园的假山后窜。

“咔嚓!”

好香,好好吃啊——

昭昭这个馋猫没一会儿就吃完了,吃完了还不够,她又偷偷溜回去继续蹲。

昭昭蹲在御膳房的小窗外,双眼直勾勾盯着灶台上的盘子,心里正盘算一会儿要拿什么好。

看着御厨又去拿食材了,她赶忙翻窗进去,先塞两个蟹粉狮子头进嘴里,那腮帮子,鼓得像只屯粮的松鼠,蟹粉狮子头的汤汁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再左右手各一盘蜜汁火腿,油花在琉璃灯映照下泛着罪恶的金光。她还嫌不够,又夹了两个鸡腿然后打包带走。

等她嗦完最后一根骨头,鬼鬼祟祟把银盘塞进烧鸭堆里,厨娘掀帘进来时,差点撞见她撅着屁股往兜里塞点心,还好她跑得快!

只留下御膳房里摸不着头脑的御厨……

“奇了怪了......“胖御厨挠着油光锃亮的脑门:“蒸笼里怎的少了好几只虾饺?莫不是闹了狐仙?”

待到暮色漫过朱墙时,宫女们提着黄绡灯笼鱼贯而出,每个茜纱罩着的宫灯上都绘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

昭昭混在人群中仰头张望,每走三步便打一个蜜汁味的嗝。她鬼鬼祟祟摸到议政殿窗根下,腰间琉璃灯突然“嗡”地亮成个小太阳,惊得她差点被台阶绊倒。

看着锃亮的琉璃灯,昭昭露出笑容。

“定是这儿了!”

她得意地翘起沾着油光的唇角,拎着拖地三尺的衣摆溜进殿内。

鎏金屏风后隐约有白影晃动,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指尖戳向虚影大喝:“哈哈总算让我抓到你了!”

轩辕凛握着朱笔的手一抖,墨汁在“增修皇陵”奏折上按出个大黑窟窿来。他慢悠悠转身,玄色龙纹常服半敞,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的惊讶还有十分的迷惑:“爱妃这身丧服……”

他说着,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是想让孤殉情?”

“谁要跟你殉情!”

“站住!”

昭昭跑到门边,前脚刚跨出去,就扶着门大喊:“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你当我傻啊!”

说完她就得意的往外跑。

“我这速度,要是赶着投胎——哎哟!”

但却忘了今天自己给自己埋的坑——她一脚踩住自己拖地的衣摆,刚抬起的脚顿时被衣服缠成一团,直接整个人像个球似的“咕咕咚咚”就滚下了台阶。

玄七抱剑倚在汉白玉台阶下,眼睁睁看着一团锦绣从门前滚出来。昭昭的衣带将她自己团成个球,然后突然炸开砸了一地,最后她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滑到他靴尖前。

“娘娘这大礼……”玄七抱着剑鞘,忍不住后退几步:“是求属下替您收尸?”

“收你个大头菜!”昭昭顶着满脑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头来,却正正对上了一个小老头慈祥的笑脸。

昭昭正龇牙咧嘴揉着摔疼的屁股,就忽见一团红云从汉白玉阶下飘来。白发老头踩着双翘头虎头鞋,月老似的红袍上却绣着内侍官的仙鹤纹,拂尘柄上挂满五色丝绦,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活像个人形糖葫芦架。

“小丫头这摔跤的架势——”他笑出满脸褶子,从袖中摸出块芝麻糖塞给昭昭,“颇有当年元君偷吃蟠桃的风采呀!”

轩辕凛缓步踱下台阶时,檐角宫灯都吓得齐刷刷暗了三度。他玄色龙纹袍的下摆扫过昭昭头顶:“钦天监首座今日倒是清闲。”

“老朽是闻着糖味儿来的!”老头拂尘一甩,丝绦缠住昭昭腰间琉璃灯,“这盏‘阴阳快递’怎的跑您宫里了?”

他忽然凑近昭昭鼻尖,浑浊的眸子映出她眉心若隐若现的银羽纹。

“像,真像啊!”

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指向夜空,“还记得,三百年前瑶池宴上,那位抱着糖罐子坠云头的……”

“首座又犯癔症了。”轩辕凛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指尖蟠桃核串擦过老头袖口:“上回您说御膳房闹狐仙,结果逮着只偷吃贡品的老鼠。”

老头“嘿嘿”地笑着退后,拂尘柄突然戳了戳昭昭鼓囊囊的衣襟。三块荷花酥“咕噜噜”滚出来,在青石板上拼成个歪歪扭扭的三角星图:“您瞧这掉落的方位——”

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纸鹤:“紫微垣动,鸾星归位呐!好兆头,好兆头……”

玄七突然拔剑挑飞纸鹤,地上的星图被趁机猫着腰起身要溜的昭昭一脚踢开,没想到却被老头拂尘丝缠住脚踝:“丫头别急!老朽这儿还有桂花糖呢……”

“首座该喝药了。”

轩辕凛拎起昭昭后领就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老头一看,混浊的瞳孔骤然清明:“殿下不用担心,老夫也是喜欢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