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鸣驻扎在东门五里外,有恃无恐的劲头让淳于帆直皱眉。
驻扎得那么近,就不怕鄂州军偷营么?
东门校尉亓彪倒是无所谓,反正东门好端端在原处就行,想干点别的,也得他麾下有足够的兵丁吧?
未必手上有一块砖头,就想着盖房子了?
“要不要试一试?”淳于帆忍不住嘀咕。
坑将虽然坑,总有失手的时候吧?
亓彪连搭话的兴趣都没有。
偏将是顶头上司,自己区区一个校尉,就别多嘴了。
反正,看好东门,麾下一兵一卒都不许出城,这就足够了。
淳于帆有胆量就去冒险,没胆量就老实呆着。
夜深人静,东门悄然打开,淳于帆率一千人悄然出城。
五里距离而已,淳于帆步行就是。
城头上,东门校尉亓彪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吩咐旅帅将城门锁死。
明知道方鸿鸣喜欢使诈,还要头铁去试一试,真是作死。
老老实实守着城头,熬到方鸿鸣退去不好吗?
亓彪当然不明白淳于帆的心态,几次三番在方鸿鸣面前吃亏,他憋了一肚子气,想压制方鸿鸣一回。
淳于帆不求打败方鸿鸣,只求稍稍压制,以挽回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义军营帐里,当值的兵丁傻乎乎地站着,火堆的光芒在夜风中忽闪忽闪的。
除了偶尔一声马匹的响鼻,营帐里一片死寂,想来是白天折腾累了,都睡熟了。
“杀!”
淳于帆止步营盘外,兵丁们呐喊着冲了进去。
“不好!营帐里空无一人!”
“马厩里只有一匹驽马!”
“当值的兵丁全部是稻草人!”
一声声惊叫,让淳于帆感到懊恼。
明知道坑将之名,偏偏还要出来找不自在!
难怪亓彪当时的神色不对,原来是看出端倪,却憋着坏不说!
三面火光亮起,营盘内一声巨响,鄂州军血肉横飞,弩箭三面飞来,淳于帆麾下伤亡过半。
“撤!”淳于帆撕心裂肺地下令。
坑将果然名不虚传,自己这脑壳,跟他斗什么智啊!
围三阙一自然不能尽剿,方鸿鸣意犹未尽地盯着淳于帆的身影,发出一阵阴笑。
舒武渊有几分伤感:“好好的驽马,都炸得稀巴烂,没法做马汤锅了!”
漆保摇头:“药包的威力还是不够,要不然,一次就炸他一半的兵马。”
丙府除了使用药包、火铳之外,还有一个职责,及时反馈火器的不足,以便作坊及时改进。
城头上的亓彪听到爆炸声,叹了一声,让人在城头增加火把。
火光照耀下,城门左右各一里影影绰绰,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兵马。
“校尉料事如神。”旅帅轻拍了一记马屁。
“面对一个智将,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亓彪悠悠开口。
防备义军借机夺城是理所当然的,可偏将淳于帆的残兵怎么办?
让进城,有被义军借机夺城的风险;
不让进城,等淳于帆脱险,有秋后算账之险;
直接射杀了淳于帆,亓彪也没心狠到这地步。
“开门!”
狼狈不堪的淳于帆亲自叫门。
亓彪在城头上露面:“偏将,请恕小校不能从命,不到五更不能开城门。”
之前能开城门让淳于帆出去,是因为城门上最大的将领是偏将淳于帆。
现在不能开门,是因为城门上作主的是东门校尉亓彪。
淳于帆勃然大怒:“东门校尉,你是要坐视本将被杀才甘心么?”
亓彪平静地回答:“偏将,要是敌军趁势入城,是砍你的脑袋还是砍我的脑袋谢罪?”
淳于帆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本将会引反贼入城?”
亓彪笑了一声:“偏将何不遣人左右探一里?”
哪怕夜间的光线黯淡,走了半里就能发现原本没有的黑影。
淳于帆再也没话说,只能带着残余兵马,提心吊胆地在城门外忍受夜霜的煎熬。
秋霜寒入骨,就连淳于帆都只能靠跺脚取暖。
身寒,心更寒。
淳于帆对亓彪已经恨之入骨,恨不能食肉寝皮。
理智上,淳于帆承认亓彪做得对,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干,可感情上受不了啊!
偏偏坑将方鸿鸣还缺德,冷不丁来一声鼓响,瞌睡来了伴一声号角,连唢呐都粉墨登场了,让淳于帆部成了惊弓之鸟。
假作真时真亦假,人人都以为方鸿鸣部只是虚张声势时,一轮弩箭又夺去了百来条性命。
淳于帆不得不承认,斗心眼,他连方鸿鸣的边都挨不到。
好不容易熬到晨光乍现,亓彪命旅帅开门让淳于帆进城,这一番煎熬才算结束。
黑着一张脸的淳于帆上了城头,到城门左右一里看了一眼,立刻发作了。
“这就是你不让本将进城的缘由?”
影影绰绰是不假,可全部是稻草人,连鸟都吓不到的那种。
亓彪皮笑肉不笑,连一声回应都欠奉。
谁告诉你,假人里面就不能夹杂真人,然后趁机夺城了?
败军之将,牛皮个啥?
不服,你淳于帆可以告到刺史尤屿那里,当众辩个孰是孰非!
淳于帆没胆子隐瞒吃败仗的消息,让亲兵去西门处向刺史请罪,果然挨了尤屿一通臭骂。
也亏得现在是用人之际,尤屿没有拿淳于帆的人头祭旗,只是让他戴罪立功。
亓彪大失所望。
就这?
不说宰了淳于帆吧,好歹罢官、降职啊!
一个萝卜一个坑,淳于帆不下来,亓彪怎么上去?
经此一役,亓彪与淳于帆从面和心不和直接演变成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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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
舒武渊摸着后脑勺:“啧,坑将果然名不虚传,夜里这一套连环招,比直接杀了淳于帆都狠毒。”
方鸿鸣微笑:“那些招数,虚虚实实,每一招都有两手准备。”
城门一里左右的稻草人,还真在后头藏了总数一千的人马,亓彪当时敢开城门,义军就敢趁势夺城门。
眼见接近天亮了,人马才悄然撤离,徒留稻草人让亓彪与淳于帆翻脸。
舒武渊点头:“幸好你的武艺太废,要不然我都没法比了,哈哈哈!”
方鸿鸣脸一垮:“不提武艺我们还能当朋友。”
拿出一封帛书,方鸿鸣在舒武渊耳边低语几句,听得舒武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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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帆与亓彪不和成了公认的事实,两个人也从不一起上城头,冷漠到凡事只通过下面的旅帅来沟通。
稍微有点想法的兵丁,都为东门这头的微妙局势捏了一把冷汗。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偏偏地,吃了败仗的淳于帆,兵力大约与亓彪持平,这风就刮成了漩涡风。
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就兵戎相见了。
舒武渊在城下策马狂奔,角弓一扬,箭矢离弦而出,射落淳于帆的兜鍪,落在城楼之前。
淳于帆大怒,操着长弓对舒武渊射出连环三箭,可惜舒武渊的马太快,脱离了射程。
“偏将……”
亲兵拾起舒武渊的箭矢呈到淳于帆面前,箭干上,细丝线认真绑缚的帛书色泽虽然黯淡,却让淳于帆觉得刺眼。
“亓兄钧鉴:兄乃江夏伟男子,有勇有谋,定力非凡,却屈居于无能之辈其下,郁郁不得志,何其委屈!”
“我义军广纳贤才,第五麟、史难得、楚中一等丰朝将领俱在义军熠熠发光,亓兄之能,吾已禀报大元帅,大元帅愿纳亓兄为义军先锋。”
“顺颂台安,愚弟义军兵曹参军方鸿鸣。”
淳于帆一阵面红耳赤,方鸿鸣这帛书,就是指着和尚骂秃子,“无能之辈”除了指他淳于帆,还能是谁?
“来人!召东门校尉亓彪,让他解释解释,为什么跟反贼暗通款曲?”
淳于帆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了,那又怎么样?
谁说只有小娘子可以任性的?
咹?
亓彪直接让人把淳于帆派去的旅帅扔了出去,砸下硬梆梆的话:“告诉淳于偏将,有能耐对义军使,别让本校尉看不起他!”
这句话不至于火上浇油,淳于帆差点兴兵火并了。
淳于帆不是不知道帛书挑拨离间,可方鸿鸣这一手是阳谋,根本不怕他看穿。
世间许多事,不是看穿就能忍住的,那一口气上来,圣贤的理智都得化为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