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库丘林。
格鲁之枪一瞬划过,径直没入库丘林身侧的土地。
库丘林咧嘴笑着,伸手抓住了长枪。
繁复花纹自枪尾蔓延至枪尖,枪身涌现绿光,像是爬满了翠绿的荆棘。
荆棘蠕动着,缠上库丘林的右臂,刺入其皮肤。
大量血液流失,库丘林面色骤然苍白,肩头的三股长辫却变为血红颜色,琥珀眼瞳隐隐闪过红光。
库丘林甩甩头,摇晃着走向路中央的马车。
走了几步,他开始助跑。
在雷光涌现的一瞬,他忽地大踏两步,左臂前举,右臂握着长矛向后伸展,上半身子向后仰,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下一刻,他的瞳孔紧缩,像是猛兽锁定了猎物,脚步一顿,另一条腿猛地前踏,踩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右臂如鞭,猛地抽动。
四散的灰尘尚未笼罩,瞬间荡开一道孔隙。
空隙之中,血红长枪恍若流光,激射向道路正中的车厢。
与此同时——
休伊特将长枪夹在腋下,携着【电涌】的极速,冲到车厢近前。
他夹持长枪,对准车厢。
朗基努斯之枪瞬间贯入!
格鲁之枪也到了!
两股截然不同的巨力同时爆发,车厢猛地一颤,木板吱呀呻吟。
整座车厢轰然爆碎!
休伊特冲出很远,勒马转身。
只见车厢已经彻底散架,被笼在荡起的大片灰尘之中。
直至此时,那位斩马的壮汉才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盯着车厢,粗吼一声:“教宗大人!”
声音漏气一般沙哑低沉。
壮汉顾不上这些,直奔向车厢冲去。
他跑了两步忽地摔倒,后知后觉地摸向脖子,随后便“嗬嗬~”吼着爬向车厢,没过多久便死了。
所剩的那一队士兵立刻崩溃了,扔了武器四处逃窜。
敌人解决了。
胜利之剑愉悦地飞舞一周,这才回到了休伊特身边。
借着这金光,休伊特看向远处的库丘林。
只见对方的右臂耷拉在身旁,半边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像是脱力了。
没多久,库丘林仰面栽倒。
休伊特收回目光,将胜利之剑召回身边,缓缓骑马靠近车厢。
车厢死气沉沉的。
自始至终没有一人跑出,里面也没传出一声叫喊。
按理来说,教宗绝对在里面的。
休伊特走了几步,又驱使胜利之剑钻进车厢,观察里面的情况。
车厢空间不算大,里面赫然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个胖子,被横躺在车厢正中,腹部胸前各留了一个骇人的大洞。
他的表情狰狞,脸上堆积的肥肉挤出了“恐惧”二字,嘴里被堵了一块布,裤裆处可见尿渍以及黄色脏污。
这胖子是老熟人维斯特。
对方似乎被困了很久,此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休伊特抬眼看向另一人,是个从未见过的枯槁老人。
只看对方脖子垂下的分层肉皮,以及那两条抱着书籍的枯瘦手臂,便能看出这老人得有七十上下了。
这就是教宗?
休伊特想着,将胜利之剑凑近教宗的脸。
哪怕有圣洁柔和的金光覆盖,那张脸依旧令人不适。
那截苍老的脖子上方,接着一颗婴儿的脑袋。
脸上没有任何沟壑,嫩得像是出生婴儿的皮肤,却又不带一丝血色,呈现渗人的惨白。
透过皮肤,能看到污绿色的树枝状血管脉络。
这是尸斑。
教宗约翰死了许久了。
为什么?
休伊特盯着那张安详微笑着的嫩脸,忽然觉得脊背阴寒。
那张脸的眉眼,赫然与安恩类似!
这是吞了“圣子宝血”?
休伊特疑惑不解,心中莫名急躁起来。
他驱使胜利之剑,戳动对方的身体,见对方没动,又用剑刺向那张诡异的脸。
那张脸果然嫩。
只是轻轻一划,立刻破了。
污绿血液立即渗出,汇聚成滴,沿着光滑脸颊一路滚落。
啪嗒!
落在了那本书上。
休伊特等了片刻,见教宗没反应,这才打量起那本书。
是《启示》。
这本书不似寻常《苦难集》那般用红绿宝石、珍珠宝石点缀着,显得平平无奇。
封面也没有硬壳的保护,反倒皱皱巴巴的。
只有薄薄一本。
按照羊皮纸的厚度来算,估计不出二十页。
就是这本书,记载了苦主的意志?
休伊特操纵胜利之剑,先挑开教宗的胳膊,又令其驮着《启示》稳稳地飞回。
他取下《启示》,摩挲着封面。
皮子质量很好。
入手温热滑腻,按压之时,还隐隐传来良好的弹性。
硬要挑毛病的话,那皮子像是黏面的,容易粘毛,此时就有几根毛发落在了上面。
休伊特扣动几下,发觉扣不掉,于是又细细摩挲。
忽然,他的指尖触摸到一层绒毛。
密密的,软软的,紧紧贴在封皮上,怎么也拨不开。
封面是人皮的!
休伊特一阵恶寒,险些将书扔出去。
他强忍着不适,将书本翻开。
这本书实在诡异。
除去封面,一共九张十八页,每张纸都是一张人皮制成。
第一页,第一行,正写着:不可试探神你的主。
休伊特看着那行字,盯着“神”与“主”二字,又伸出手指摩挲两下。
这俩字颠倒了吧?
没记错的话,原句应该是: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这样的纰漏,怎么会在教宗的书籍中出现?
休伊特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下看。
紧接着这行字的,是大片关于撒旦的内容。
第一部分是苦主与撒旦的渊源。
苦主以神格为饵,将撒旦诱入地狱,并以“净火锁链”束缚撒旦,派遣天使看守。
自那起,撒旦待在“无底坑”,受火湖炙烤。
“净火”足以维持千年不灭。
每隔千年,苦主不得不提前释放撒旦,重新点燃净火。
休伊特回过味来,想起了那颗火湖古蛇蛋。
里面的是撒旦?
那安恩容貌的婴儿又是怎么回事?
他继续往下看,眼前一亮。
那是一段介绍“圣子宝血”的话。
前半句似乎是站在撒旦视角写的:圣子宝血,可吸收净火,破除锁链;后半句却像是在蛊惑世人:圣子宝血,可剥夺神格,助人飞升。
休伊特看到这,又连忙向后翻。
一共九张纸,每张纸绘画记载了一重地狱。
第一重——边狱、第二重——色欲、暴食、贪婪、愤怒、异端、暴力、欺诈。
以及第九重地狱——背叛。
背叛那一页,绘画了一片毫无生机的冰湖,名为柯赛特斯湖。
纸面被弧线分割为四个环。
第一环中,有一人被冻于冰湖之中,袒露着上身承受刺骨寒风;
第二环中,一位枯槁老人的全身被封入冰层,仅头颅在外。
第三环中,一人仰面朝上,仅仅露着一张脸,眼角挂着连到湖面的冰柱。
第四环空空如也,是一片巨大的消融的空洞。
撒旦逃走了。
翻至书本的最后一面,能看到血红大字写着的“撒旦的三次救赎”: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罪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休伊特合上书本,心里疑惑解了大半。
这本《启示》,也许是苦主留下的,也许是撒旦的力量。
总是,这本书是连接地狱的渠道。
什么苦主的神意?
都是扯淡!
整本《启示》的内容,都是撒旦在蛊惑世人。
教宗受到诱惑,释放了撒旦。
而安恩的死亡,应该是撒旦认出了宿命仇敌“圣子”的气息,随后对教宗做出了指示。
两人显然闹了些矛盾。
教宗没得到吸收神格的方法,死在了回苦修院的路上;撒旦也没被释放,依然被天使看守着。
直到休伊特夜闯兰尼苦修堂,休伊特杀了那些天使。
“净火锁链”断了,撒旦重获自由。
这么看来,那些呆滞的天使体内,本就存在“圣子宝血”,只是撒旦并不知晓。
撒旦享受自由没多久,又被朗基努斯之枪重创,变成了一颗蛇蛋。
这些事,只能是苦主做的。
枪是苦主投掷的。
那些“圣子宝血”的守卫天使也是苦主安排的。
甚至再早一些。
那位“正义天使”拉贵尔,是否也是受了苦主的派遣呢?
结合《启示》的内容,休伊特有了些新的猜测。
那只羔羊应该是书中所说的“神明位格”,而安恩则是圣子的“道成肉身”,类似凹凸曼的人间体,二者结合,便成了所谓的“圣子”。
依照那只羔羊的说法,拉贵尔是奔着羔羊去的,也就是为了圣子位格。
羔羊为什么帮助拉贵尔降临?
休伊特摸不着头脑。
还有最奇怪的一点。
苦主作为《启示》的原主,肯定知道这书是“盗版”的,肯定也记得要定期更换“净火”。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落到教宗约翰手中?
他隐隐感觉到,这事的背后似乎存在苦主教会的内部争斗,却又探不出个究竟。
只好压下疑惑,将《启示》收起装好,抬眼看向教宗约翰。
关于苦主等神明的目的,休伊特理不清楚。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
这位教宗的胆子是真肥。
也不知是否察觉到自己要死了,对方竟然敢背叛苦主,甚至冒死吞了那些“圣子宝血”。
这下好了,落了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休伊特看着对方,挑着朗基努斯之枪,将对方拖出了车厢。
按理说,“圣子宝血”就在教宗体内。
那东西是安恩的。
休伊特不管那些复杂的,只认自己的道理。
教宗抢了安恩的东西,该还;教宗害了安恩的命,也该还。
命欠了一条,休伊特暂时不能到地狱去收,属于安恩的“圣子宝血”,却是得第一时间夺回来。
于是,他收起朗基努斯之枪,用胜利之剑刺入了教宗的心口。
那具干瘪的躯体内,涌出了金黄色的粘液。
休伊特等了许久,看着金黄色粘液一滴滴渗出。
他在车厢内找出一个精致的瓶子,又用瓶子将那些“圣子宝血”装好。
这玩意千万不能给自己用。
万一能救人呢?
至于存不存在救人的方法,就得问躲在体内的那颗蛇蛋了。
撒旦应该知道吧。
毕竟这两位是宿敌来着,彼此之间应该算是熟悉。
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婴儿,休伊特压根没指望,就算那婴儿是圣子,也是这一世的名为安恩的圣子,一个青涩的小修士而已,能懂什么?
他收拾好“圣子宝血”,教宗的脸立即干瘪了。
脖子与脑袋终于融洽了。
休伊特多看了两眼,总觉得有些熟悉。
这脸他才见过,就是《启示》中被关在第九狱冰湖中的脸。
那脸在《启示》里画得不怎么清楚,此时真人就摆在一旁,两相比对,立刻完美吻合了。
但休伊特的熟悉,并不是源自那幅画,而是源于心里的莫名感觉。
似乎……
似乎两人许久前就见过了。
可能是他作为灵魂游荡的时候,见过这位教宗吧。
对于一位大名人而言,倒也不算稀奇。
休伊特没再多想,转身走向那边的“达纳猎犬”库丘林。
找了太久了。
久到神格又碎了一次。
现在见面已经算是迟了,有了圣子神格的补充,那点神格裂纹,自己压根不当回事了。
站在库丘林面前,休伊特打量着这位野性十足的勇士。
体格看着比自己还壮实,怎么这么虚呢?
投了一次标枪,直接就不行了?
他忽然想起了格鲁之枪,嗖得擦着身子过去了。
射哪去了?
休伊特也懒得去找,反正已经给了对方,也该轮到对方上心了。
虽然之前一直在海伊德手里……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对方的脸。
这动作不算礼貌,但休伊特实在不想碰对方那一身的血,也只能这么做了。
好在,他不需要真正发力。
库丘林晃了几下脑袋,缓缓睁开了眼。
他四下扫视,立即翻滚身子拉开距离,利落地蹲在地上,像狼一般四肢着地。
许是肢体接触到地面,心里有了安全感,库丘林戒备地看过来,开口问:“你是谁?怎么会有我父亲的枪?”
听到声音,休伊特瞪大了眼,心中闪过“正太”二字。
凶悍的外表,温和的声线。
这反差有点出乎意料。
休伊特想起对方那抹狂放不羁的笑,一时难以接受。
他盯着对方,摊着手以示并无敌意,随后解释道:“我认识你的父亲,太阳神卢赫。”
“我父亲?”
库丘林不太相信,怯生生地看过来,又问:你……你去过仙宫?”
只用了两句话,库丘林将自己的情况暴露了个明明白白。
与父亲不熟,没去过仙宫。
休伊特先是对于库丘林的单纯感到惊讶。
随后,他想起之前问询的对象,对库丘林一致作出了“痴爱战斗”的评价,又想起战斗爆发前对方看来的那一眼。
他确信,对方没做伪装,就是这性格。
想到这,休伊特笑着点头,肯定道:“当然!我去过仙宫,见过你父亲。你父亲还送了我不少东西呢!”
“喏!之前那柄枪,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