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齐看向海岸线。
流线型船身,狰狞的龙首,五彩斑斓的圆盾,以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极快船速。
北方人来了!
“啊!”
“啊!!”
“北方人!!”
“北方人来了!!!”
两人扯着嗓子,凄厉尖叫堪比雄鸡。
慌乱之间,其中一人摔倒在塔楼的阶梯上。
视角陡然变换。
他一路哀嚎着,从顶滚到了底。
他仰面摊在地上,挣扎着欲起身,却瞪着头顶天空彻底呆在原地。
万千带火的箭矢划破了昏黑天空。
火光流动。
落入北方人的眼瞳,照亮了战士们的脸。
“举盾!!”
索德大吼一声。
他跳向船只正中,将盾牌举在前方。
北方战士们聚在一起,用圆盾撑起牢不可破的壳。
嗖嗖嗖!
箭矢到了!
一瞬间,哀嚎此起彼伏。
身旁同伴被箭矢射中,立即翻起白眼,身子一软,跌下船只。
“咚咚”声不绝于耳。
盾牌上传回巨大力道,震得人手腕酸麻。
箭头钉在木盾上,穿透木盾,露出锐利寒芒,偶有几支射在圆盾正中的铁牌上,发出“叮叮”脆响。
羊毛船帆燃起火焰,迅速引燃了帆绳。
火光冲天!
长船载着烈火与北方人,驶入海岸。
随着“叮叮”声消散,箭雨终于落下了帷幕。
索德放下圆盾,大吼一声:
“上岸!”
扑通!
扑通!!
北方战士们跳入冰寒海水。
海水没过了小腿,他们在身前顶起盾牌,掩护着同伴冲向海岸。
箭矢袭来,总有同伴躲避不及,痛苦地倒入海水。
索德看着海岸。
只见一名独臂贵族骑着白马,带着数百士兵守在岸上。
“安格诺!”
他咬牙喊一声,拎着巨斧跳下了船。
迎面冲来数百康诺特士兵。
两兵相接。
托德一马当先。
他在疾驰之中,一斧子劈断面前士兵的胳膊。
那士兵捂着胳膊,才嚎了一声,瞬间被跟在托德身后的北方人砍翻。
托德没停歇。
看到迎面劈来的剑,他顿了脚步,调整步伐。
一斧头自右往左,猛地砍出。
距离恰好。
这斧子很准,精准劈在了脆弱的脖子上。
纷杂的武器碰撞与怒吼中,听不到骨骼咔嚓作响,但他知道自己劈中了,足以一击毙敌。
头颅飞起。
他躲过摔倒的尸体,顶着盾牌,继续前冲。
一个又一个。
每砍出一斧,托德都大吼一声。
没多久,斧头丢了,不知卡在哪人的骨头中。
他用盾牌格开身侧袭来的剑,一盾顶翻了那名惊慌偷袭的盖诺人。
对方晕头转向,爬不起身子。
托德抽出对方身上的矛,狂吼一声,将长矛捅入对方的身体,他猛地前冲,将其狠狠举起,又狠狠贯在地上。
他才松开长矛,迎面又是一剑斩来。
没了武器,只能躲避。
托德半跪身子,抄起脚下的战斧,一斧砍在那人腿上。
那人被劈的侧倒。
他站起身,双手抡着斧子,狠狠劈入那人的胸膛。
托德拔出斧子,稍稍松了口气。
身后不远,一位游离于战斗之外的康诺特士兵,忽地看到了背对自己的托德。
士兵忍住了呼喊的冲动,耳边只剩心脏的砰砰跃动。
他攥着长矛,不顾一切地前冲。
瞬间,锋利矛头刺入托德后背,几乎撞碎了肩胛骨。
托德险些被这力量压趴。
他拧转身子,止住身体前冲的趋势,反手一斧子劈向那士兵持矛的手。
士兵立即躲闪。
托德揪住那士兵的衣领,将其抡倒在地上,双手拄着斧子柄,像捣药材似的猛地下杵。
噗嗤!
尸首异处。
托德提起斧子,感受着滞涩的发力,知道背部肌肉烂了。
伤得太早了。
比任何一次都要早。
明知战场不能分心,托德却止不住地想:终于要死了吗……可惜,还没见到伯爵大人。
托德呲着牙,被背部的疼痛唤醒。
前方,一位敌人背对着自己,正与一名倒地同伴战斗。
他上前两步,一斧子将敌人劈倒。
同伴投来感激的眼神。
托德没来及说些什么,忽地感受到肩膀传来的疼痛。
钻心的疼!
这样下去会失血而死。
一晃神的功夫,他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低头看向同伴,却发现对方满面惊恐,瞪大了眼。
紧接着,他在同伴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柄横在后脑的巨斧。
他忽然听到了斧刃的呼啸,闻到了血液的腥甜。
这下真要死了。
托德悲哀地想着,认命一般愣在原地。
忽听到耳边传来的怒吼“低头!”,他下意识俯低身子。
是索德!
一分钟前。
索德一手持巨斧,一手持长矛。
他单手持矛,捅入面前士兵的肚子,又鼓动神力,将那人甩出,砸倒对方的同伴。
那两人才站起身。
索德跨一步,掷出长矛,将两人钉在一起。
没了长矛,他尽情挥舞巨斧。
一斧子削掉敌人的脑袋,一斧子砍断敌人的身子。
斧子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伏。
很快,战场出现一个禁区。
索德看着退避的敌人,奔着上坡方向冲去。
他胡乱挥舞巨斧,手中巨型斧子像是玩具一般,看起来不带任何重量。
前方不远,一位康诺特士兵持着鸢尾盾格挡着,忽地刺出长矛,捅死了面前的北方人。
他拔出长矛,盯上了疾冲而来的索德。
丧失理智的人最容易丧命。
他将鸢尾盾顶在身前,右手蓄好了长矛。
格挡!戳刺!
百试百灵,从不失手。
老兵心想着,迎面撞上了索德。
索德看了眼鸢尾盾,又看一眼对方的头盔,确定不是自己人,于是猛地挥出巨斧。
咔嚓!
连盾带人,一分为二。
索德越过那迷茫的老兵,忽地看到了远处的托德。
对方马上要被砍死了!
他用脚尖挑起一柄战斧,抡圆了胳膊,大吼:
“低头!”
身后传来怒吼。
托德打了个机灵,忽地眼前一黑,不受控地俯腰前冲两步。
嗖的一声!
一柄斧子自身后飞来,瞬间消失在视线内。
身后的猎手,转瞬成了猎物。
那猎物的胸口被轰开巨大的豁口,血液如喷泉一般,不要命地往外涌。
尸体扑倒。
托德本来弯着腰,此时被压倒在地。
正欲撑起胳膊,肩膀的伤口却被盔甲顶住了,尖锐铁片刺入血肉模糊的肩膀,右臂瞬间没了力气。
他死死咬牙,没喊出声,抬眼看向前方。
模糊的血红视线之中,只见先前那瘫坐在地上的、被自己救了的同伴,此时早已死了。
长矛贯出胸膛,又刺入了土地。
那同伴垂着脑袋,紧握着矛,血液顺着矛身、肘部不断滴落。
托德忽地怕了。
躲在尸体底下,没人能发现自己吧。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挺到战斗结束,见伯爵一面呢?
这么想着,他不再动了,尽量埋低了身子。
托德才停下,身体立即宣泄不满,疼痛、疲惫一同袭来,又带着极深沉的困倦。
忽地,身后的尸体被掀飞。
托德用力扭头,擦着眼前的血,费劲睁眼看清了那人。
浑身浴血的索德。
见对方伸出手,他咧嘴一笑,搭上了索德的手。
忽地,手掌滑落。
托德嘿嘿两声,倒地睡了过去,口中犹自念叨着:“伯……伯爵大……”
索德瞪着这位老将,眼中闪过悲伤。
那一斧子没能救下对方。
对方被砍中了,后脑处嵌进一柄斧子。
索德拔出斧子,塞进托德手中,使其双手持斧放在胸前。
昨晚这些,他起身扫视四周。
第一波交锋结束了。
混战中,北方人站到了最后。
数百盖诺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一群受了轻伤的,正拼命往坡上跑。
在坡上,安格诺仍旧骑着马,用仅剩的胳膊握着身侧的长剑。
索德盯着对方,正要下令冲锋。
忽见坡上绽出万道霞光,他下意识眯起眼,感受着被海水、汗水、血水浸湿的衣物一点点传回久违的温暖。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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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走吧。”
休伊特洗了把脸,冲着身后睡懵了的库丘林喊一声。
他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猎手。
对方这一晚,睡得那叫一个没心没肺,简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休伊特都纳闷了。
自己看起来,真就那么有安全感?
库丘林愣了许久,醒过神,扫试着四周问:“怎么不见上山的人?”
“最早那批,早就被放上去了。”
“啊!走走走!”
库丘林胡乱洗了把脸,闷头往山上走去。
两人很快追上了队伍。
山道狭窄,两人被行人的速度压着,不好赶超,于是就慢慢跟在众人之后。
一边走,一边听,倒是听到了一番闲聊。
“听说了吗?城里的那块登基用的石头被取走了。唉!以后的国王怎么办啊!”
“离我家没多远,能不知道?”
住在莱恩湾附近的人被挑起兴趣,随口搭茬道:
“我听说,搬走石头的是公主,不算外人。迟早会还回来吧……”
“哦~~算了,不提她。昨晚!昨晚上好像有几批军队,奔着莱恩湾去了,你看到没?”
“正想说这事。我早上出门时候,听到莱恩湾有动静,好像……好像是在打仗!”
“打仗!?”
路前偷听的人回头看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休伊特知道索德到了,估摸着今天上山的人会少一大半。
倒是省得殃及池鱼。
山很高,走了近两个时辰,一众人终于抵达半山腰,望到了与山岩融为一体的斯利德格苦修院。
人群分成了两拨。
大多虔诚信徒都要进院一观,只有少数人继续前行。
休伊特是后者。
他早听人说了,苦修院如今只是作为一个歇脚的地方,就连修士都没几位。
伯爵绝不会在苦修院。
上山的人少了,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走了大约不到一小时,众人抵达山尖,望到了那座“第一圣殿”。
山顶的基岩平整,像是一片广场,那些雪白石头彼此堆砌,建成一座露天的宏伟大殿。
四方石柱之中,摆列着苦主、圣母石像。
休伊特抬手挡着光线,远远望过去,只见太阳恰好升至大殿上方,洁白大殿沐浴在斜阳中,像是披了层金色宝衣。
他只觉心灵平静,不知不觉就望了许久。
待到目光落向大殿正中,他微微一愣。
伯爵就在那。
没有任何看守防护,似乎唾手可及。
休伊特看了两眼,随人群走到大殿前方,停了脚步。
他像普通行人一般,带着新奇打量四周,悄悄看向伯爵附近。
入目皆是神职人员。
从衣袍来看,大多是副主教、主教几级,极少见到执事。
神职人员三两交谈,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意,没人留意被捆缚着的伯爵,甚至没人在意教宗。
这一幕莫名有种贵族晚会的既视感。
休伊特打量四周,只看到耸立在洁白高台上的空荡圣痕,以及一口古朴石棺。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了。
没有军队,没有修士,没有行刑人,更没有预想中的要与自己搏命的天使。
只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生得极艳丽,鼻梁挺拔,凤眼吊立,看着雍容华贵,却又没有半点奢靡之感。
神职人员众星拱月,隐隐将女人护在其中。
休伊特思忖着这是何许人,忽听身旁传来惊叹:
“菲尔莎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