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我是留下来的人

“她太静了。”赵磊有些坐不住,低声说。

“这不是沉睡。”墨姬的语气异常冷静,“是在‘听’。”

“听什么?”我转头问。

她望着水面上那几道尚未散去的灵涡:“她在听潮。”

“听那面镜给她留的最后一道‘音’。”

九九忽然从残破的潮印录中抽出一页页碎鳞残纸,翻到最后一幅断页。

她眯起眼,指着一张极其模糊的珊瑚拓图:“这张……你们看像什么?”

我靠近,眉头顿时一跳。

那不像图。

像是画。

一幅被海水浸泡后仍残留着灵力的“古卷”。

图上画着一片漩涡围绕的深渊,中央嵌着一座斜塌的祭台,而祭台之下,是一只巨大的……眼。

不是人眼,也不是兽眼。

那眼没有瞳孔,只有一道仿佛能吞魂摄魄的裂缝,形状像极了潮痕环印。

“鲛渊……”苏雁低声开口。

“图卷左下的‘渊’字已模糊。”九九抚过那道裂纹,“但右上还有几个字——”

【封鳞王,九渊印。】

我心头一沉。

墨姬盯着画面良久:“这是最后阵眼。”

“六玄以镜锁魂,以潮封脉,唯鲛渊一线……为反噬根。”

“而现在——那根,也松了。”

“如果不在它醒前,将祭阵补全,我们……”她没有说完。

可我们都明白。

将不是死。

是“魂溃”。

“怎么去?”赵磊问。

九九收起图页,手指一点:“这图中标注了通路。”

“鲛渊之径,需先穿过‘海骨林’,再渡‘沉梦谷’。”

“这是古族封脉的两道迷魂界。”

“第一道镇记忆,第二道断魂知。”

“能走过去的,不是活人。”

我喉咙有些干:“我们不早就……不是活人了吗?”

苏雁却冷笑:“你确定我们不是?我看我们一条命都还挂着呢。”

她说得没错。

真正的“魂修之地”,根本不认肉体,只认印和念。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问。

“现在。”九九答得果断。

“再晚一步,那群黑鳞残魂就不是探我们底了,而是——围死我们。”

……

就在我们收拾阵器时,牧瑶终于动了。

她没睁眼,只是缓缓将指尖合住,轻轻地,像拢一朵水花。

而那道水渊花印,便随着这动作,彻底归入她背脊。

那一刻,魂潮全静。

她睁开眼。

那眼神不像梦醒。

像从梦里走出来,忘了自己是人还是魂。

我刚想开口,苏雁却抢先一步问:“你看见什么了?”

牧瑶低垂着眼,声音微哑:“我梦见了我母亲。”

我们都愣住。

她的母亲,不是早年因“潮痕血咒”被族人流放?

“她站在很深的海里。”牧瑶声音轻得像从梦中飘来,“身上披着我从未见过的‘渊羽’。”

“她没有和我说话。”

“但我听见她……在唤我。”

“她说,‘回来吧,瑶儿。归原潮。’”

“原潮?”墨姬轻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发抖。

“那是旧渊记载中——‘鳞王未裂前的海’。”

“也是……唯一能唤醒‘镜界主印’的声音。”

我喉咙紧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她做了一个梦的问题。

沉梦谷一线雾成海,魂光沉沉,影无定形。

我们五人踏入谷口,脚下是半透明的灰沙,踩上去没声,也不起漩,只是一点点地把气息“吸”进地面,仿佛整座谷底,是一张埋在水里的嘴。

“都系好魂铃。”九九低声提醒,“这地儿一旦进了梦,自己会忘了是在做梦。”

“梦魂被拖得越久,人魂就越不稳。”

“魂铃响一次,还能唤回来。”

“响两次——那就不是梦,是‘换魂’。”

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枚六玄封制的小铃,指节发冷。

谷中雾气愈发浓稠,像水面上结了一层旧魂布,没个方向感,也没光线起伏,只能靠九九随身的潮鳞碎石勉强指北。

“再往前一步,”墨姬忽然开口,脚步放缓,“魂识就会脱离躯体。”

她语气一顿,像在回忆什么:“从这一步开始——我们谁都靠不住彼此了。”

“你说什么?”赵磊愣住,刚想回头问。

可他刚一转身,那人影就像被雾从腰斩断了一样——

他“看不到我们了”。

我们也看不到他。

“开始了。”我低声说。

不是迷路。

是魂走。

……

我的梦开始得很缓。

起初只是脚下陷进水里,一寸寸下沉。

四周黑如墨,我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挣不开。

耳边传来一个极熟的声音,像我爹,又像我自己:

“你救得了别人,救得了你自己么?”

我睁眼。

我站在一间残破的祖宅里,屋梁歪斜,地面尽是碎骨和旧符。

墙上挂着一张年久泛黄的照片,照片中站着一个十三岁的我,手里拿着一张血色灵符,脸上却是——陌生的笑。

“你还记得这张脸吗?”身后传来声音。

我回头。

那个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却穿着一身黑色旧裘,眼神空洞,没有瞳孔,只有一圈圈倒转的潮纹。

“我是你。”他说,“是你从镜渊里爬出来那一刻,没带走的那一部分。”

“你封印别人太多次,却从来不敢照一照自己。”

他伸手,一面“反镜”出现在他掌中。

镜中,是我在魂爆现场拉住瑶时的脸——疲惫、惊恐、后悔。

“你怕她死。”

“可你更怕的是——她不需要你。”

他笑了。

“你不是来守她的,你是来证明,你还能守一个‘人’。”

……

我没说话,只是一步步靠近他。

“你要打赢我?”他冷笑。

我没回答。

我只是伸手,从他手中把那面“反镜”捏碎。

“我不是来打赢你的。”我低声说,“我是来接我自己回家的。”

……

而在同一时间——

赵磊的梦境,则是彻底崩塌式的。

他站在天师府废墟前,手中镇魂链不知何时断成了三截。

“师兄……”他喃喃开口,“是你吗?”

一个人影从废墟中慢慢走出来。

穿着一身熟悉的灰袍,鬓角略白,正是他那失踪多年的师兄——林风渡。

“你怎么……会在这?”赵磊眼睛都红了,“我们以为你早就……”

“死了?”林风渡轻轻一笑,“我可没死。”

“我是‘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