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中的重逢

铁锈味从舌尖漫上来。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尝到血的滋味,十二岁的他正跪在铸剑炉前,铁锤敲打生铁剑胚迸起的火星溅在赤裸的脊背上滋滋作响。

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蹲在背后,蜷缩在角落,襦裙补丁被火舌燎出焦黑的洞,像朵枯萎的花。

忽然一道用皮甲蒙脸的黑色身影踹破大门,手中拿着一根顶部带着梅花形状的铁棍。

随着大门的打开,地窖内积蓄的热气在一瞬间形成气流,裹挟着燥热冲向门外。

“跑!”

他嘶吼着把吓出泪水的女孩推进地窖暗门,转身刚拿起火炉内还未淬火的长剑,烧地通红的烙铁已经楔入满是污泥的锁骨。

蒙面人的狞笑混着血肉被烫熟的焦糊味灌进鼻腔:“小杂种,你以为躲到这儿,我就找不到你吗?”

散发足以扭曲空气密度高温的长剑灼烧着路明非的手掌,锁骨上的皮肉被烙铁上的梅花纹烙出青烟。

“你的妹妹迟早也要被打上烙印,到时候她就是我的奴隶,我想让她干什么,她就必须......”

当地窖中的哭声逐渐消失不见,确定女孩已经跑远后。

他咬碎舌尖喷出血沫,左手死死握住烙铁,右手抬起已经和皮肤,血肉粘连的剑柄,直直刺向蒙面人的喉咙。

猩红色的血液沾染在蒙面人眼睛里,腐蚀着眼瞳。

在垂死的惨叫中,蒙面人松开烙铁,一手贴着淌血的喉咙,一手揉搓着眼球,后退着掉入铸剑炉。

路明非喘着粗气,将烙铁一同扔进铸剑炉,生铁和岩浆的触碰弹起混着血色的火星溅成漫天红梅。

忽然,生铁融化的声音混杂进一阵杂音撕裂梦境。

铸剑炉,冒火的长剑,耀眼的火光,一切开始崩塌碎裂。

路明非猛地坐起,左手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汗水浸透的校服黏在后背,锁骨处的疤痕突突跳动,仿佛皮下埋着烧红的铁钉。

他抓起枕边的矿泉水猛灌,劣质塑料味冲淡了唇齿间的血腥气,猛烈的大雨敲打着窗外的空调外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要死啊睡到现在!”

“今天是高中开学第一天,你要是迟到了,别想有人替你和老师说情。”

婶婶的嗓音比抽油烟机更刺耳,还夹杂着厨房煎蛋的滋滋声。

这种声音让路明非想起了刚才梦境中的蒙面人。

一股暴躁涌上心头,想要用剑捅穿婶婶喉咙的冲动无法抑制地滋生。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左手。

苍白,瘦弱,没有任何被烫伤的痕迹。

果然,都是梦。

他深吸了几口气,抬手遮住天花板散发着刺眼白光的白炽灯,走进厕所洗漱。

套上起球的校服外套时,瞥见镜中锁骨处的疤痕——七道裂痕组成的梅花纹,在白炽灯的灯光下只有瘢痕组织特有的灰黑色。

他用手指摸了摸伤痕,竖立起校服的领子遮住,随后走向客厅。

餐桌上有两个盘子,但是只有陆鸣泽身前的盘子上有培根,他正用蛋黄酱在培根上画着笑脸。

婶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另一只空空如也的盘子也没有说什么,弯曲食指在陆鸣泽的脑袋上敲了个板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桌上。

“这钱你拿着去买早饭。”

宝马钥匙在婶婶指间晃着:“今天暴雨橙色预警,我送鸣泽去新东方。”

她扫了眼窗外铅灰色的天,“新东方和仕兰是两个方向,你自己套着雨衣上学,上个月刚给你买的匡威别弄脏了。”

说罢,婶婶一手揪着陆鸣泽的耳朵,一手拿着CHANEL最新款的包包离开。

婶婶口中所说的雨衣是是陆鸣泽小学时用来假扮恐龙的万圣节道具,黄色的恐龙连体雨衣用衣架挂在玄关,上面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巧克力。

路明非撇了撇嘴,对这种不公平的区别对待像是习以为常。

他把宽松的袖子卷到肘部,接着勉强穿进小一号的雨衣,小臂上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烫出的旧疤紧紧贴着塑料袖口。

“也行,总算没有撑破。”

雨下得很大,像是龙王在云端打翻了酒壶,咸涩的水汽裹着柏油路的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

小区距离仕兰中学很近,只有两条长街的距离,因为今天是开学日,挤满了家长和孩子。

穿巴宝莉风衣的母亲一边撑伞打开车门,一边用纸巾擦着女儿脸上的雨水,爱马仕包链缠在女孩书包带上晃出碎钻般的光。

加长幻影的后窗降下半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孩玩着switch。

雨点砸在恐龙尾巴上砰砰作响,路明非缩着脖子穿过满是校服的伞阵。

人群中家长的关心和孩子的回答像是钝刀划过耳膜,他把恐龙帽子往下拽了拽,穿过数不清的豪车,冲进一个包子铺。

包子铺蒸笼腾起白雾,在这条满是豪车的长街上格格不入。

裤兜里皱巴巴的十元纸币被汗水浸湿,他心里盘算着,四块钱能买两个香菇菜包,剩下六块刚好凑够网吧上机的费用。

“阿姨,两个香菇菜包。”

带着白色厨师帽的阿姨掀开隔壁蒸笼,调了两个素菜包子,然后夹了个鲜肉包塞进塑料袋。

“明非,你不能老是只吃两个素包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路明非朝阿姨笑了笑,然后接过冒着热气的包子和找钱,转身走向学校。

仕兰中学门口的梧桐树在风里哆嗦,叶片上滚落的水珠穿过雨衣的缝隙砸在脖领里,激得他缩了缩脖子。

他看着手里的新生指南地图,又看看自己的位置,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劲,为什么找不到入口呢?

地图边角印着“2003年修订版”的小字,纸张泛黄卷曲,像是从某个毕业生的旧书堆里翻出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轮胎碾过水洼的闷响,是一辆红色法拉利488 Pista spider划开雨幕灵活地穿过拥挤车群。

反应过来的路明非想要躲闪,但是法拉利的速度太快了,即使躲在梧桐树后,泥浆依然泼上恐龙尾巴。

完蛋,回去又要被婶婶说了,还好包子没弄脏。

坐在跑车驾驶座的苏晓樯心情烦闷,原本她从来不会这样不顾别人安全的开车,只是她今天早上又梦见哥哥了,但是依旧没能记起哥哥的样子。

为什么自己会忘记哥哥的样子?

为什么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呢?

如果哥哥也在就好了。

涂着白色美甲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碳钎维方向盘,在即将驶入校门时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路明非躲在梧桐树后扭头看雨衣尾巴的样子刚好被她看到。

看着那道被暴雨淋湿的身影,苏晓樯的太阳穴没来由地狂跳,夹在耳边的吊坠无风飘荡。

换挡,倒车,踩油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是几秒钟,红色的跑车再度回到路明非身前。

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刹车片的刺耳摩擦,路明非看着停在眼前的跑车,咽下口中不停分泌的口水,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勒进指节,纸质地图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

自己刚才应该没比中指吧。

身前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上半部分被宽大墨镜遮住的瓜子脸。

车载香薰是冷调的雪松味,混着苏晓樯腕间沉香手串的苦韵裹着雨丝扑面而来。

“同学,要伞吗?”

苏晓樯手里拿着一把黑伞,伞柄雕刻着七道放射状星纹。

“谢...谢谢。”

没有想象中的找茬,还能白嫖一把伞。

路明非弯腰接过女孩手中的黑伞,可是还没挺身,女孩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涂着美甲的手指几乎掐进皮肉。

“你锁骨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火锅烫的。”

他使劲挣脱苏晓樯的束缚,轻轻揉着被掐得发红的手腕。

“同学,要不你上我的车,我直接带你进学校。”

路明非看到苏晓樯身上穿的校服,意识到一件事情,她不会是无证驾驶吧?

“不用...了吧!”

拒绝的话刚说一半,他身上的雨衣已经被打开车门的苏晓樯扒掉,拉着坐进副驾。

车内的加热坐垫很舒服,路明非能清晰的感知到升腾的热气,但是架不住边上的司机是个未成年的女初中生啊!

雨水砸在HUD抬头显示形成繁杂的蛛网,雨刮器的速度跟不上跑车前进的轰鸣,路明非用最快的速度系好安全带紧紧抱着手中的黑伞,蜷缩在座位角落。

“同学,不,姐,大姐!”

“我求你了,你放我下车,我还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