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聚财如意坊

“年轻道士和小狐妖,昨日风波楼里,是二位折了我玄霄宗的面子?”

周洹指节刚触到冷铁刀柄,忽觉喉间凝霜。

抬眼见那道士不过轻掸袖口,周洹便顿觉身坠寒窟。

右手明明已经搭到了刀柄上,可无论如何也难以拔出。

“犯傻一次情有可原,可若再犯傻,那就是蠢了。”徐清宁笑道。

周洹后槽牙咬得生疼。

那狐妖瞳中月华流转已是罕见,这年轻道士更是将天地灵气凝作实质威压。

这等修为境界,他只在玄霄宗内门长老身上见过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徐清宁忽然问道。

“周洹!”

知晓不是对手,少年周洹索性摆烂,问什么答什么。

“果然姓周吗……”

听到猜测验证,徐清宁继续开口询问。

“你是聚财如意坊的人?”

聚财如意坊,青山府最大的赌坊,传闻聚财如意坊的背后站着座大山。

最近在青山府坊间大收“平安钱”的,便是这聚财如意坊。

“刚来青山府,久闻聚财如意坊财气如云,想去见识一下,方便吗?”

周洹一愣,完全没想到眼前这气质出尘的年轻道士竟然会去那赌博之地。

“可以。”周洹眼睛一转,满口答应。

实力上他确实不如这道士,可上了赌桌,那不就是小爷的天下?

周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注意到那年轻道士的目光正落在他腰间刻着“周”字的玉佩上。

玉佩之上,一缕剑意萦绕。

日月食事晃动,徐清宁在玉佩上看到一根金色丝线连接着他。

徐清宁仔细回想,他在这青山府结下的因果,似乎只有一人。

……

聚财如意坊的朱漆招财兽吞口衔铜铃,金丝楠木匾额渗出百年香火气。

阿莲不喜赌场氛围,周洹便让人带阿莲先回家,安置一下那几只狗崽子。

他则只带徐清宁两人来到赌坊。

徐清宁踏过门槛,坊内骰子雨正砸在青玉案几,金箔如雪纷扬,檀香与汗酸气味混杂。

“买定离手——哎呦!周小爷您里边请!”

报堂声在周洹靴跟踏入厅堂的刹那,掐着曲调,嗓门拔高三度。

“周爷今儿气色比红珊瑚还润!”

看到周洹到来,满堂赌徒作揖如风中蒲柳,像极了迎宾的喜鹊。

明明平日里不甚在意的话语,今日落在周洹耳朵里不免面露得意,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年轻道士。

可惜徐清宁眼底的宁静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不管是这奢华气派的地界,亦或者是周洹那行高于人的地位。

周洹刚升起的那点得意又坠落谷底,心情顿时变得不好起来,

靴尖踢开挡路的骨牌,周洹冲徐清宁抱臂冷笑。

“道长可要捂紧钱囊,上月有富商在这儿输掉了祖传的避水珠,也有人为了金叶子折了腰。”

苏小檀忽然扯住徐清宁袖角,踮脚盯着赌桌,那骰盅忽的化作金丝笼,笼中跳动的是只金丝雀。

开出的点数全凭雀鸟展翅,掉落的羽毛为准。

“贪看笼中景,当心做了困兽。”徐清宁轻敲苏小檀小脑壳。“赌之一道若是沉浸,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这话倒是不假。”

周洹虽然年纪不大,但作为赵长老的养子,他是浸在骰子堆里长大的。

他见过太多太多,因为“赌”之一字,家破人亡,万劫不复的场面了。

所以即便他管理着整座聚财如意坊,但他自己却极少出手,除非必要情况。

“苏姑娘救阿莲这份情,如意坊的金丝骰盅随您听响儿。”

周洹年纪不大,但行事却是老成。

“若嫌叮当声吵耳朵,咱们后厨师傅正蒸着翡翠烧麦呢。”

拍拍手,侍女端着的玛瑙盏里,凝着水汽的糕点香气勾人。

苏小檀眼睛倏地亮起,捧起玉带糕含混嘟囔:

“拿红豆糕当骰子才好,保准摇个满堂红!”

碎屑沾在鼻尖浑然不觉,活像只叼到松果的松鼠。

比起赌桌,还是好吃的更得她偏爱。

徐清宁倚轻笑,指尖轻叩桌沿。

自打来了青山府,还没亲自下过厨。

若是要在青山府待上几日,他琢磨着租个院子,借着灶台试试日月食事里的“红霞烩”。

不过就在这时,腰佩银铃的侍女碎步穿过喧闹堂前,俯在周洹耳边低语。

“周小爷,坊里来了位麻烦客人。”

周洹眉峰纹丝不动:“没看到我在接待贵客吗?”

侍女犹豫了一下:“周小爷,七爷也败了。”

听到这话,周洹才眯起了眼睛。

坐镇聚财如意坊一共有七位赌术高手,各个皆是好手。

若有不长眼的来赌坊捣乱,便是这七位出马。

而侍女口中的“七爷”,虽是女子之身,却是七位当中最强的那一位。

任何自以为赌术高超,敢来聚财如意坊闹事的,七爷出手,向来是除了一条狗命,其余统统不留的。

可如今,连七爷都败了?

周洹扫了眼侍女发白的指尖,心知必是闹得难收场了。

若不是事情快要收不住,侍女也不可能硬着头皮找他。

只是……

周洹扭头,却见徐清宁正倚着门框剥松子,苏小檀尝着各式糕点,这俩人悠闲得仿佛来踏青。

“闲看浮云忙看赌,来都来了,不见识一下赌桌精彩,未免可惜。”徐清宁弹开松子壳。

周洹翻个白眼,带着徐清宁两人踏入内堂。

满室烛火煌煌,却照得主座上的殷七爷脸色发青。

聚财如意坊内四方通风,干爽无比。

可裹着月白云锦衫人称“七爷”的,此刻脖颈却沁出细汗。

对面灰袍客像截枯柳枝歪在椅中,脚边银票堆成小山,最顶上压着六块雕工精绝的玉牌。

自这灰袍客踏进赌坊起,其余六位坐镇高手接连折戟,殷七娘已是赌坊最后的防线了。

“喀嗒。”

犀角骰盅第七次扣在阴沉木案几上时,殷七娘广袖下的藕臂已绷出青筋。

她认得这声音:数年前洞庭水战,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与人对赌漕运令旗,骰子落盅便是这般金玉相击之音。

后来那面绣着“百舸争流”的令旗,如今正悬在灰袍客此刻搭在椅背的包袱上。

围观众人此时皆是捏了把汗。

他们亲眼见这灰袍客第一局,便用三粒骰子逼得聚财如意坊坐镇赌师自断一指。

第一局猜单双,第二局赌大小。

第三局竟要那艳名远播的女赌师蒙着眼,单凭骰音辨出他手中几粒骰子,又是几点。

当那赌师颤抖着说出“三粒骰,十八点”时……

灰袍客摊开掌心,第四粒骰子正在他龟裂的指缝间泛着磷光。

“买定离手。”

灰袍客嗓音沙哑如揉皱的熟宣,左手枯瘦食指轻点骰盅。

殷七娘指尖发颤,眼睁睁看着第七枚玉牌被那灰袍客收入囊中。

自寅时入局,面前紫檀案几如今已堆起半尺高的银票,这人却连眼角细纹都未曾牵动半分。

不为钱财,只为砸场。

“七局未输半钱,连七爷的云纹玉牌都抵出去了。”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殷七娘暂且先歇息下。”周洹来到赌桌前。

“骰盅换犀角制的,桌案撤了换成阴沉木。”

听闻此话,堂中嗡然炸开。

当年周少爷六岁坐庄,用犀角骰连赢十八局的故事,早就成了赌坊传说。

灰袍客终于抬起眼皮,睨着这狼尾少年嘿然冷笑。

“怎么?聚财如意坊没人了?让个黄毛小子……”

话未说完,苏小檀突然从徐清宁身旁钻出脑袋。

“可他发梢是墨色的呀。”

徐清宁拎住她后领:“观赌不语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