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玫瑰(2)

江曲20岁那年,将第一位女朋友带了回家。

那日我的笔无暇与作业打交道,因为爸爸的辱骂声和玻璃酒瓶破裂声充斥着整个家。我在小小的房间里胆战心惊,却始终没听见江曲说过一句话。

倒是我还未曾蒙面的他的伴侣持续着啜泣呜咽,嘈杂我的耳朵。

这一场战持续不算久,到了深夜安静下来,听见爸爸咕咕咕灌着酒下肚,我才安下心。

江曲敲了下门,“和哥一起送送人吧,江词。”

我才终于见到他的女朋友,她垂眉侧身,眼珠湿润,小小的瓜子脸上没有铺一点粉脂,但依然小鸟依人。

她见我开了门,挤出一抹微笑,我也礼貌地展开笑容,轻轻叫了一声“嫂子”。

爸爸沾着酒,扯着嗓子夹着腔在身后唱起了晏殊的词。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是一段长长的叹息,掺着各种情绪。有痛恨,有惋惜,有悲伤,有解脱。

他曾是村里中学的语文老师,因为多次旷课赌博被学校开除,成为了村子里人闲时谈论的笑柄。失业的他借酒自夸他命里有富贵,不急于一时挫败。

起初三两人半信半疑,到后来听的人多了,逐渐对他嗤之以鼻。

接着爸爸每隔两天拎一提空啤酒瓶子去村里的小卖部换五元优惠券了。换来的优惠券又用来抵消买的啤酒,村里人也习惯了那一路碰得急切嘈杂的声音。

某一天,风轻花落,天气温晴,爸爸去换券,碰见了邻村的妈妈。妈妈扎着两条麻花辫,坐在外公的拖拉机上发呆,外公则在跟小卖部的老班据理力争买竹炮是否应该送打火机。拖拉机的轰鸣掩盖住了十二只酒瓶的喧嚣,也成功晃动了爸爸的心。

送走江曲女朋友后,我和江曲一路沉默地走回到家。

那天爸爸的酒瓶散落满室,空荡可怜的它们没有了再输出酒精的能力。也是那天晚上,我们默默走完串门道丧,寻棺杀鸡和买鞭炮的流程。期间我们相顾无言也无泪。

噼啪响的炮竹像是彻底解放了江曲压抑着的心,之后的他一直陷入爱河中,但不幸的是,她们最终都以悲剧散场。

曾有位女孩娇羞地对我说:

“江曲的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迷人气质,仿佛天边日暮尽头独放异彩的将要沉沦的晚霞,让人情不自禁想留住。”

我反正看不出,我将此称为城府极深。不过江曲才不在意任何人对他的看法。他有优渥的收入,身边也从不缺爱慕者,尽管他也有又臭又冷的、我从未在他人脸上见过的真正失去生命的眼睛。

江曲,已经接触过五个失踪的伴侣了。警方曾数次怀疑他的行踪以及不知是否刻意伪装出来的悲恸,但他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让他得以在街道边张贴那些一朵又一朵小玫瑰花。

我成为他仅剩独白,见证他的经历,目睹那些失踪女孩的家人痛彻心扉的嚎哭。江曲承诺找寻她们,可结果总是不如意。他便麻痹自己投入下一场爱恋。

我看见一捧捧夹着信封的玫瑰花束送出,看见收到它们的女孩脸上惊讶雀跃的表情绽放,看见每一场热恋无疾而终,看见江曲的没有止境,不肯收场的下一场。

我偷看过江曲写给一位女孩的情书,纸上铺满情深似海,暧昧悱恻的倾诉。

与现实大相径庭的个性令我吃大惊,我的手终是承不住他强烈的爱意,把烙人烫手的情书放回原位。从他的房间出来后,惶恐不安的感觉攻占我的理智,让我往后再看见他的新欢时,首先浮上来的是莫名的悲悯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