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天光有些暗。
孤身走在茫茫雪地里的狐裘少年,身形有些摇晃。
四下无人,与之为伴的只有漫天的风雪和呼啸的风声。
远处的层峦山峰在少年的眼里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先前在黑雾林里,少年的小腿被死尸给啃伤了,沾染了尸毒。
由于没能从那老巫师身上搜出解药,此刻的少年已经毒入肺腑,虚弱异常。
扑通!
不堪重负的狐裘少年最终昏死在雪地。
……
……
入夜后,风雪依旧肆虐山林。
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旁矗立着一座破败的寺庙。
寺庙因年久失修,外面一片断壁残垣。
庙内则闪烁着微微火光。
一堆燃烧正旺的火堆前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
阴影里伸出一只手掌,为火堆又添了一把柴火。
屋外北风萧萧,吵的人难以入眠。
不知昏睡了多久的狐裘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脑袋好沉!
这是哪?
少年陈秦侧头看了眼火堆旁,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色云纹长袍。
“别乱动,刚给你清去伤口的毒素,但是体内仍然残留些许余毒。”
那人冷声说道,紧接着便继续添火取暖。
陈秦听闻那人声音,于是便放松了紧绷的心弦,继续躺在干草堆里养神。
“你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闻言一把丢下手里的木柴,冷哼一声。
“我若不来,你恐怕早就命丧雪原了。”
“我曾劝你好几次,始终不肯跟我回去,还在记恨师兄弟们?”
陈秦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叹息一声回答:
“没有,只是发现外面的天地比起丹霞山好多了,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那人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调转话尖。
“我刚才查看了,你脖颈后的咒印淡了许多,这些年独自一人镇守荒山,真是难为你了。”
“这次跟我回去吧,师尊许久没见你了,有些挂念。”
陈秦爬起身,披上狐裘凑近火堆烤火。
这才终于得见眼前之人的真容。
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比同样坐着的少年高出半个头。
此人名为柳青,是少年的师兄。
柳青身旁平放着一个木质的剑匣,剑匣上放着一壶已经温好的黄酒。
陈秦一把拿起酒壶喝了起来。
咕咚!
咕咚!
少年灌下几口酒水,整个人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这次过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柳青一脸疑惑的转过头问道:
“你还是不肯跟我走?黑龙山妖邪横生,单凭你一人本就难以镇守,何况你如今还受了伤。”
“两年期限已到,你只管跟我回去,北离会调遣镇邪司的人前来接替镇守黑龙山,你不用担心。”
少年陈秦脸色如常,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声如风萧瑟。
“天地虽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在这里挺好的,不用时刻担心会有人因我而丧命。”
柳青闻言不再劝阻,从少年手里抢过酒壶大口喝了起来。
两人相邻枯坐古庙。
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倒映在黄土墙壁上。
沉默许久之后。
柳青背上木匣走出了古庙。
临走之前给陈秦留下了一壶酒和一瓶祛毒散。
“丹霞山事务繁多,我即刻便要动身返程。”
来到古庙门口,柳青顿了顿,回头语重心长道:
“一旦有时间我会再来看望你,遇到危险切记保全自身性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陈秦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柳青走出古庙,抖擞身形后朝空中踏出一步。
一柄无形剑气在他脚下形成。
负匣男子凌空踏雪,而后御剑远去,只留下了一道灰色背影。
狐裘少年独自一人坐在古庙,面朝火堆怔怔出神。
回想两年前,自己私自出走师门下山历练,而后途径这黑龙山。
少年发现黑龙山妖邪横生残害生灵,所以人烟罕至。
陈秦为保护周边镇县百姓安危,于是便独自在黑龙山结茅而居,猎妖镇邪。
直到越呆越久,陈秦才发现这黑龙山没那么简单。
黑龙山虽然地处荒芜,但是遍地妖邪却无人管辖治理。
陈秦从周边民间传闻得知,黑龙山封印着一头上古大妖,正是有那大妖的存在,所以黑龙山才生出许多山精野妖。
北离调遣了许多能人异士来此镇压,可惜没过多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离因此将此地列为禁忌。
直到猎妖人陈秦的名声越来越大,北离才重新重视起了此地。
虽然这位来路不明的猎妖人似乎天生压制妖物,可靠他一人镇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北离联合云州北境各大山门宗族,约定每隔两年便改换宗门负责镇守黑龙山地界。
两年来少年屠猎妖物向北离官府换取蕴含天地灵气精华的云根灵石。
如今期限已到,陈秦也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呆在此地,毕竟这里的妖物关系到他的性命。
……
……
又是一个白昼黑夜交替。
陈秦终于驱净了体内的尸毒。
狐裘少年走出古庙,看着外面白雪覆盖的山川和结冰的溪流。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雪轻如棉。”
“天地虽宽,何处是吾乡?”
狐裘少年拎着酒壶,悠哉悠哉遁入风雪之中。
黑龙山地界最高的一座山峰名叫披云峰,高出云海。
陈秦便是在此峰结庐而居。
披云峰半山腰处有一片空地,背临绝壁,面朝山渊。
空地中有一座茅屋,屋前围绕着一圈竹篱笆。
狐裘少年沿着登山小径来到屋前。
篱笆院内此刻正站着三位身披铜甲官服的佩刀男子。
三人身前石桌旁则是坐着一位貌若皎月的英气女子。
狐裘少年走上前去。
发现屋外动静,三位佩刀男子立刻握住刀柄上前。
“来者何人?”
“报上名来,否则格杀勿论。”
陈秦闻言驻足不前,眼神晦暗不明。
身着银甲白袍的女子见来人站起身,走近仔细打量了那少年一番。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披云峰?”
狐裘少年同样查看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至多不过十七岁,话语间的气质却透露着老成。
“废话,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怎么会在这?”
“倒是你们几个,敢找来这里,不知道黑龙山妖邪肆虐吗?”
白袍女子有些疑惑问道:
“你就是黑龙山的猎妖人?怎么会是个少年郎?”
陈秦直接略过女子,走进茅屋内,只留下一句:
“你管我?”
一位铜甲男子抽刀上前斥声道:
“大胆,敢这般语气和我们银刀使大人说话?”
白袍女子上前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银刀使?
“你们是镇邪司的人?”
“找我何事?”
铜甲男子收起长刀,上前解释道:
“我等奉镇邪司驻云州分舵指挥使之命,前来黑龙山加固结界,剿灭妖邪。”
狐裘少年闻言冷笑,甩了甩手里的空酒壶。
“就凭你们几人还想剿灭黑龙山的妖邪,省省力气吧。”
白袍女子走进茅屋内,与那狐裘少年相隔四步距离,开口说:
“我知道黑龙山封印着一头大妖,妖气蔓延百里滋养无数妖邪,此事不解妖物便如雨后春笋除之不尽。”
“所以这次我等前来还带来了一件至宝。”
“一件可以加重封印的上乘法宝。”
女子说罢招呼身后的男子拿出一个精致木盒。
“盒子里的是北离通古阁打造的皓月珠,可以压制邪祟之气。”
陈秦隐约可以感受到盒子里散发出了磅礴浩气。
“所以你们找我做什么?”
面对少年的疑问,女子给出的理由却是十分合理。
“因为黑龙山被北离列为禁地,数十年间无人踏足其中,所以对于那头古妖的封印所在已经没人清楚在哪里。”
“而你身为黑龙山的猎妖人,应当对此地熟悉的很,所以我等特地前来寻你相助。”
关于北离镇邪司,陈秦也曾听说过。
镇邪司是北离先皇设立,广聚天下能人异士,镇压各地邪祟,护国之安危。
镇邪司之人统称御刀使,按照实力强弱分别配带有特制的金、赤、紫、银、铜五种令牌。
那位白袍女子的腰间便悬佩着御刀使银令。
话可以作假,但是那令牌上的浩然气作不了假。
陈秦清楚眼前之人是名副其实的镇邪司之人,所以对于她此行的目的,少年选择相信。
但是相信归相信,陈秦还是出言拒绝了女子的邀请。
理由很简单。
怕死。
白袍女子有些意外,于是追问:
“为什么,你不是猎妖人吗,我们此行所为同样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你为什么拒绝?”
“没有为什么,我猎杀妖物虽然看似为民除害,但其实我主要还是为了自己。”
茅屋内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陈秦躺在床榻上,懒散的解释道:
“实不相瞒,我大概能猜到那大妖的封印所在,但是恕我直言,我这个人惜命得很,不敢去那里。”
“我奉劝你们也打消这个念头吧,凭你们几个,还没等到封印之前就没命了。”
白袍女子见少年意志消沉,于是不再出言强求,转身就要离去。
门外传来交流声响。
“什么狗屁猎妖人,来之前我真当他是为民除害的侠义之士,谁知道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胆小鬼罢了。”
“也罢,不靠他人,我们自己去找寻封印之处。”
白袍女子表情如常,招呼几人转身离去。
“无妨,我们先去加固结界,防止打草惊蛇后那些妖物逃窜出去伤害无辜百姓。”
几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人生地不熟,他们只有一张黑龙山的地形堪舆图。
白袍女子大致能猜出妖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应当就是封印所在。
但是此地方圆百里均是黑龙山地界,真要找起来也不容易,必定费时费力。
若是有熟知此处地形的猎妖人相助自然是事半功倍,可惜人家不愿相助。
白袍女子也不愿强人所难。
四名御刀使披上棉袍,下了披云峰。
狐裘少年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从被褥下方拔下一株干草放在嘴里咀嚼。
“唉,可惜了。”
“那小女子长得挺好看,只是年纪轻轻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时也。
命也。
当初陈秦初来此地不久,结果迷路误入了秘境。
即便自己当时运气极好侥幸逃出,也差点死在了里面。
关于那里面的情景,少年这些年极少愿意去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