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山披云峰半山腰。
茅屋外生起一堆篝火,陈秦用白衣女子佩刀熟练的将野猪扒皮。
少年将猪肉切成手臂大小的肉条,挂在篝火上炙烤。
天已经亮了,黑龙山的东边终于升起了骄阳。
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的阳光了。
陈秦张开双臂,闭目陶醉的沐浴在阳光下。
“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对我这种人来说真是一种奢侈。”
青衫少年继续低头在院里忙碌。
茅屋里的床榻上,褪下银制甲胄的白衣女子昏昏沉沉的爬了起来。
看着自己腹部被包扎好的伤口,女子回想了昨夜发生的事。
自己不是被侍从偷袭了吗?
这是哪里?
眼前的景象有些眼熟。
白衣女子下床,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
看着篱笆院里的青衫背影。
“是你救了我?”
陈秦头也不回的回答:
“醒了,伤口刚止血别乱动,万一裂开再到处滋血,我可懒得给你收拾。”
白衣女子双手抱拳致谢:
“多谢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日后一定会报。”
陈秦摆了摆手道:
“报恩就免了,养好伤后赶紧离开吧。这黑龙山危机重重,你不到处晃悠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白衣女子沉默良久,问道: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秦从篝火上取下一小块烤好的猪肉,香气四溢。
“昨晚你们误闯紫竹林,惊醒了一头沉眠的五阶妖兽,啼魂。”
“那妖兽的叫声可以动摇、摄人心魄,它控制了你那几个扈从偷袭了你。”
“我赶来救下了你,可那妖兽吞噬了扈从的魂魄,暴走晋升至六阶。我不是它对手,所以只能带着你逃了出来,就这么简单。”
白衣女子低头沉思良久。
若不是自己催促夜里赶路,恐怕那几位御刀使也不会因此丧命。
女子有些自责,但是她很快收拾好情绪。
“我听说过你,猎妖人陈秦,你的名气不小,周边郡县几乎无人不知。”
陈秦饿极了,大口咬着手里的烤肉。
少年狼吞虎咽,嘴里嘟囔不清道:
“别拐弯抹角了,我说了不会帮你的。”
女子没有放弃,继续开口道:
“我叫李婵衣,云州镇邪司分舵银令御刀使。你若是帮我,我可以举荐你进入镇邪司。”
“镇邪司同样是祛邪除妖,但是独立于朝堂之外,可以召令北离境内官府和修行宗门,地位相比你现在天差地别。”
“而且镇邪司有专门的武库和丹药阁,可以帮助你提升境界。比起你猎妖换取云根灵石增添修为快多了。”
……
不等女子继续说话,陈秦却出言打断:
“姑娘不必白费口舌了,镇邪司待遇虽好,可若是没命活着,一切终究只是嘴上空谈罢了。”
李婵衣有些愤懑:
“你若是真的怕死,又怎会独自一人住在这妖邪横生的黑龙山,你就是不肯帮我!”
陈秦丝毫没有动摇,丢下手里啃完的骨头。
“姑娘误会了,我住在这里和我怕死并不冲突,我猎妖也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我只是个俗人,猎妖活命又可以换钱,就算危险,但好歹还算有所收获。但是跟你一起去送死,这种包赔不赚的亏本买卖,我是不会去做的。”
“我奉劝姑娘一句,伤好之后便离开这里。你还年轻,修行天赋异禀,不该死在这种污秽之地。”
李婵衣见辩不过少年,于是转身走进屋内。
坐在塌上的白衣女子,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
女子嘴角微颦,脸色不悦。
想当初,女子在京城家族的引荐之下进入镇邪司,这是她第一次以主办官的身份前来处理黑龙山的封印。
若是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了,只怕会给京城内的家族蒙羞。
京城李家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培养她,从小把李婵衣送至孤霞岛修行。
李婵衣修行天赋极佳,十七岁时便突破练气士第三境,加入镇邪司。
从小修行一帆风顺,这也使她成为京城家族的骄傲。
此时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李婵衣觉得有些愧对家族的期望和付出。
若是能说服眼前的猎妖人帮自己,说不定可以做成此事。
此刻屋外的陈秦已经丢下了一堆吃剩的骨头,饱餐一顿的他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晓得外面世界的残酷。”
“若是执意要去寻死,神仙也拦不住。到时候被妖物扒了人皮,啃食五脏六腑。啧啧,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肉麻。”
知道白衣女子重新出现在茅屋门口,少年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李婵衣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会传书让云州派人赶来支援,你说的对,寻找封印之路危机重重。”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作无谓的牺牲,所以才请你帮我带路。”
“我以家族名誉发誓,事成之后,承诺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绝无食言。”
白衣女子神色坚毅,右手三指高高举起,映入少年眼帘。
转过身的陈秦站起身直面女子。
茅屋外,一袭青衫,一身白衣相对而立。
陈秦看着女子腹部伤口又渗出了血液,于是摇了摇头与女子擦肩而过,走入屋内。
一番翻找后,陈秦拿出一个布袋子。
打开后里面是几只枯老的树根和几朵颜色暗沉的花。
“你的伤口不小,寻常的止血法子没用,需要以药入浴。”
“这是地灵参和断骨花,泡水入浴有生肉接骨的奇效,你一会儿泡药浴的时候一定要打开全身气穴窍门,尽力吸收药效,对你的伤有好处。”
说罢,陈秦走出茅屋。
来到院中装水的木桶前。
陈秦双手运气置于木桶上,催动真气从手掌激发而出。
不一会儿桶内清水便蒸腾滚热了起来。
陈秦一掌将药物轰成粉末,撒入木桶。
再将木桶搬进屋内。
做完一切的陈秦拍了拍手,走入院子里坐着,继续烤他的肉。
李婵衣看着热水翻滚的木桶,眼神里有些抵触。
“在这儿?”
陈秦头也不回的说:
“你只管入浴就是了,我又不会偷看。”
女子有些手足无措,原地踱步。
陈秦有些不耐烦道:
“女人真是麻烦,我这几味药价值千金,你可别给我浪费了。”
“可是,你这屋子破破烂烂也没什么遮拦,门都是漏风的。”
李婵衣扣着手指,道出实话。
陈秦有些郁闷的撑着脑袋。
“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陈秦站起身,拿着一串烤熟的肉,迈着不耐烦的步子走出篱笆庭院。
见青衫背影坐在崖边青石上啃起烤肉。
白衣女子这才放心关上木门,转身宽衣解带,走进药桶。
李婵衣端坐药桶内,双手交叠,运转真气吸收药力。
茅屋内逐渐生起蒸腾白雾。
女子满头汗珠,眉头紧锁。
白皙肌肤旁白雾环绕,随着气穴真气流转游离。
好一幅玉女入浴图。
“谁在哪里!?”
李婵衣突然睁开眼,朝着屋顶望去。
茅屋之上一个细小的缝里,藏着一只眼睛。
在听闻响动之后,那只眼睛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女子突然脸色羞红,重重拍打水面。
“陈秦!!!”
吁!!!
茅屋屋顶之上发出了怪声,紧接着风声呼啸,似有翅膀扇动响动。
听闻茅屋这边的动静。
坐在崖边的青衫少年立刻转头望去。
茅屋之上正趴着一头长着巨大鹰翅的怪鸟。
怪鸟伸长了光秃秃的脖子,正低着脑袋往屋里偷看。
更加奇怪的是,这只怪鸟居然长着人形面庞,导致李婵衣竟一时间以为是陈秦在屋顶偷看。
远在崖边的陈秦一把扔下手里烤肉,飞身赶往茅屋这边。
人面鹰翅犬尾。
这是?人面鸮!
这种怪鸟长着人面,喜食幼童和皮肤滑嫩的女子。
应当是把沐浴中的李婵衣给当成了猎物。
人面鸮张开巨翅,以利爪抓破了茅屋屋顶。
陈秦来到院中,拿起石桌上的银刀飞身跃上屋顶。
“你这畜生敢进老子地盘?”
说罢,陈秦挥出一记刀光。
人面鸮以翅膀挡下刀光,羽毛如雪花散落。
吁!
人面鸮怪叫一声,张着翅膀,伸出数尺长的利爪朝少年抓去。
陈秦纵身一跃,高过人面鸮的头顶。
瞧着那张诡异丑陋的人脸。
陈秦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你这头畜生,实在丑的碍眼,给我死去!”
一阵凌厉刀光落下。
那人面鸮似乎察觉到这一刀的威力之大,扭动着脖子躲闪过去。
怪鸟发出阵阵低鸣,似在放狠话,只可惜少年听不懂。
下一刻,人面鸮已经展翅飞向披云峰外。
陈秦的刀罡落了空,将本就破烂的茅屋屋顶给砍出了一个大洞。
“陈秦!”
悬浮半空的少年听闻屋内呼喊声,于是心生不妙。
还有其他妖物?
一道青影飞快落进茅屋之内。
云雾缭绕的茅屋里,李婵衣光着身子蜷缩在药桶内。
“怎么了,哪里有妖?”
陈秦持刀四处张望了一番。
桶内光景非常,他却不敢去看,眼神刻意回避了过去。
李婵衣看着站在白雾里的少年,哀怨道:
“有你个头啊,赶紧给我出去!”
陈秦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走出茅屋,不解的问:
“没有妖物你刚才喊我干嘛?”
“你刚才那一刀差点砍在我身上,我怎么不能喊了!”女子有些哀怨,只敢把脑袋探出水面。
陈秦走出茅屋关上木门,挠了挠头。
“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个鬼,你想得美。”
陈秦回到院子里,把刀插在地上说:
“我就守在院里,你安心疗伤便是。”
李婵衣看着屋顶的破洞,心有余悸。
“真的没事?”
陈秦只是淡淡说道:
“放心吧,那人面鸮挨了我一刀,不敢再来了。”
“若是有事,记得随时喊我。”
李婵衣瞥了门外一眼,心若狡兔,胡乱跳动。
……
……
一炷香后,女子终于将药力全部吸收,霎时间感觉头脑清明,神清气爽。
只是这脸上依旧炽热滚烫。
李婵衣换上陈秦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裳。
茅屋的木门打开。
院子里,一袭青衫坐在石椅上,背对着茅屋。
“你看到了?”
女子声音似雷击在少年身上。
陈秦有些不知所措的解释:
“没看到……”
李婵衣脸色微微红晕,整理着衣襟追问:
“我刚才以为是你趴在屋顶偷看,还好不是。”
陈秦背对女子,支支吾吾开口: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那有什么好看的?”
李婵衣闻言突然笑着问道:
“听你这话,你没少看过女子沐浴?”
陈秦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味摇头。
气氛有些尴尬。
陈秦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扯开话题道:
“姑娘穿这身衣裳正合适。”
换上一身劲色黑衣的李婵衣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扬着嘴角坏笑道:
“白看可不成,我之前的提议考虑的如何了?”
陈秦一头雾水,连忙否认:
“姑娘莫怪,我刚才确实瞥了一眼,可是屋内云雾弥漫,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看就看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平生最讨厌敢做不敢当的人了。”
陈秦发觉女子异常,知道她在故意无理取闹,于是站起身便要走进茅屋。
“姑娘怎么说都行,养好伤后便下山去吧。”
“至于你之前的提议,我不会答应。”
两人擦肩而过,李婵衣察觉到了少年脸上那一抹微微红光。
女子转身双手叉腰。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猎妖人,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少年停下脚步,强行稳住跳动不安的心,故作镇静道:
“你什么意思?”
黑衣女子开口:
“看你的模样,明明就是第一次看女子身子。样子可以装出来,但你虚浮的脚步已经出卖了你。”
“一个人孤守空山的感觉不好受吧?”
“你若帮我,我在京城给你寻几个相貌过人的女子做媳妇不是难事,再加上我之前承诺过你的一切,如何?”
青衫少年闻言眼皮微微上下跳了跳。
这家伙开始使美人计了。
陈秦转身倚靠在门边,冷哼一声。
放狠话,谁不会?
“恕我见识浅薄,有姑娘这幅白脂出浴图珠玉在前,其他女子怕不是连图中一角都比不过了。”
此言一出,黑衣女子脸上红晕更甚几分。
“你……”
见女子捏紧拳头的扭捏模样,少年心里很是得意。
什么嘛。
自己都是个未经世事的雏儿,还在这装老成呢。
这番拉扯,显然是黑衣女子败下阵来。
得意的青衫少年面露喜色,撑着腰走入屋内。
眼见说不过眼前少年,女子咬紧牙关,心下一狠,干脆豁出去了。
“我不管,人家黄花大闺女被你看光了,你就得负责!”
扑通!
屋内少年闻言突然摔倒在地。
陈秦爬起身来到门口,眉目紧凑,满是诧异神色。
“不是吧姑娘,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李婵衣扭过头去,开始耍无赖。
“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到外界去宣扬,黑龙山猎妖人其实是个偷看女子洗澡的登徒子,让你身败名裂。”
我去!
这妮子,整这一出?
少年纵横黑龙山两年,杀妖不眨眼,如今却被一个小女子给难住了。
“姑娘我救了你两次,你刚才还说要报恩,现在却恩将仇报,这对吗?”
李婵衣知道自己这般行径与少年的话如出一辙,但是眼下别无他法了。
如今传书云州,少说要五天才能等来驰援,可是加强封印迫在眉睫,女子实在没有其他助力了。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此行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保护周边郡县数千无辜之人的性命。”
“如果放任不管,黑龙山结界一旦破碎,万千妖魔肆虐,恐怕会生灵涂炭。”
陈秦沉默片刻,依旧出言拒绝。
“抱歉,拯救苍生这种大事自然会有人做,但不是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李婵衣愤慨出言:
“我死也就罢了,权当还你恩情。”
“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陈秦呆滞站在原地。
明明屋外阳光明媚。
少年的脑袋上却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女子的话如雷贯耳,久久萦绕在少年耳边。
……
许多年前,自己年幼之时身中血魂咒印。
母亲背着少年四处寻医,不知在多少家医馆门前跪过。
回应她的,只有摇头。
见乞求无果,母亲常挂在嘴边的,正是那句。
“见死不救,你的良心怎能安然?”
……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少年看着眼前欲泣的女子。
当年母亲病死在求医的路上,同样没有一家医馆肯救她。
这一刻,仿佛自己成为了当初最恨的医馆大夫。
唉!
时过境迁,心结难消。
陈秦转身走进茅屋,只留淡淡下一句。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