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的晨露坠入茶盏时，古青阳看见了道的尽头。
粗陶茶壶在石灶上咕嘟作响，未央素手添柴的姿态，与九万年前分毫不差。柴是归墟海眼的混沌木，火是焚天巨剑的残烬，而壶中翻滚的竟是三十三天外的星砂。青衣少年模样的他托腮看着，忽然觉得那些曾焚山煮海的岁月，不过是为此刻备茶的柴薪。
“你的茶，苦了。“未央忽然开口，眉心血痣映着炉火。
古青阳拎起茶壶自斟自饮，滚烫的星砂在喉间化作琼浆：“本座...我尝着正好。“盏底沉淀的星辉忽然凝成画面——被焚烧的九幽魔祖正在垂钓，炼化的冰棺女子临水梳妆，那些曾不死不休的敌影，此刻竟在新生诸天各得其所。
未央忽然将茶汤泼向虚空。水珠凝成三百六十面冰镜，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因果：若他第九世未斩轮回，此刻应高坐焚天殿；若未掀翻归墟茶炉，诸天仍是血色战场...无数可能性的分支在镜中纠缠，最终都收束于眼前这盏粗茶。
“你在后怕？“她指尖轻点，所有冰镜坠入炉火。
古青阳拨弄着灶中余烬，忽然捏起粒星砂：“我是在想...“星砂在他掌心生长成树，树冠挂着九枚道果，“当年种下第一株桃树时，可曾料到要饮九万年的苦茶？“
桃树突然自燃，灰烬里飞出只墨蝶。蝶翼拍打间，新生诸天的星轨悄然偏移，某个正在诞生的世界里，少年修士正对少女说：“待我焚尽诸天，定为你煮壶醒世茶...“
未央忽然轻笑，笑声惊起满池涟漪。池中冰晶莲接连绽放，每朵花心都坐着个迷你小人：有持剑的魔尊，垂钓的北冥，甚至包括正在梳妆的冰棺女子。这些小人朝着茶灶稽首，化作流光没入茶壶。
“你的茶客来了。“她屈指轻弹壶身，清脆声响中，三十三天外降下九道身影。
朱雀神君捧着离火精魄，北冥魔祖拎着寒渊龙鲤，冰棺女子托着雪蝉冰晶...曾经的大敌各自落座石凳，石案自动浮现茶盏。古青阳嗅到茶香中混杂着诸天气息，忽然明悟——这壶茶竟在烹煮整条光阴长河！
“请茶。“未央素手轻扬，茶汤自动斟满诸盏。
朱雀神君盏中腾起焚天烈焰，饮下后却化作春风：“原来火之极尽是暖。“
北冥魔祖盏中冻结万载寒冰，入喉却成甘霖：“不想寒之终极是润。“
冰棺女子的茶盏映出九世轮回，饮尽时泪落成珠：“被篡改的...何止记忆...“
古青阳凝视着自己盏中翻涌的混沌，忽然将茶汤泼向归墟方向。被星砂染成金色的茶汤穿透三十三重天幕，浇在昔日焚天战场。焦土中生出嫩芽，骸骨上绽放冰莲，那些被他焚烧的因果，此刻都成了新生天道的养料。
“好茶。“他翻转空盏，盏底浮现道初生的星云，“可惜少了点...“
“甜味？“未央忽然咬破指尖，血珠坠入茶壶。整壶茶汤瞬间沸腾，凝成九条衔珠金龙扑向诸天：“最后一味，早种在你心里。“
古青阳按住心口，那里跳动的已不是道果，而是最凡俗的血肉。他忽然扯断三根发丝投入炉火，发丝燃起的青烟竟凝成雪蝉冰晶盏的虚影：“原来如此...“
盏影笼罩诸天的刹那，所有饮茶者同时顿悟。朱雀神君褪去火羽化作农妇，北冥魔祖折竿为锄，冰棺女子将桃木簪插回发间...他们朝着古青阳齐齐一拜，身影消散在新生诸天的晨雾中。
“现在轮到你了。“未央忽然将茶壶抛向归墟，“九万年的茶约...“
古青阳接住茶壶的瞬间，壶嘴喷出的不再是茶汤，而是条奔涌的光阴长河。河中沉浮着九世轮回的剪影：魔尊焚天、道祖讲经、渔翁垂钓...每个身影都在朝他稽首，最终化作星光汇入壶中。
“茶凉了。“他忽然将茶壶砸向石灶。
陶片纷飞中，新生诸天剧烈震颤。三十三重天幕层层剥落，露出外界无垠的混沌——那里悬浮着无数相似的茶灶，每个灶前都坐着对青衣男女，有的在论道，有的在对弈，有的正如他们般相视而笑。
未央眉心血痣突然离体，凝成盏真正的雪蝉冰晶：“这才是最后的茶钱。“
古青阳并指划过盏沿，冰晶盏一分为二。半盏盛着新生诸天的晨露，半盏盛着焚天战场的余烬，两盏茶汤在空中交融，凝成滴纯粹的道光。
当道光坠入混沌的刹那，所有平行时空的茶灶同时熄灭。古青阳看见无数个自己与未央走来，每个身影都捧着半盏茶，最终汇聚成条横贯混沌的茶香长河。
“该走了。“未央素手轻挥，瑶池桃树化作木舟。
古青阳踏上木舟时，最后看了眼新生诸天。那个曾被他焚烧的宇宙，此刻正有少年摘下桃花赠予少女，少女腕间隐隐浮现雪蝉冰晶的纹路。
木舟驶入混沌时，他忽然将半盏茶汤洒向虚空：“敬九万年荒唐。“
未央接住坠落的水珠，凝成新的桃核：“敬此后...不煮茶。“
混沌深处亮起微光，照见舟尾刻着的小字——那是九万年前少年道尊用桃木簪刻下的：
**焚尽诸天何为道，一舟二人不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