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官，我一个问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帮我解答。”李富话里诚恳，险些就给崔秀文跪下，被判官一手扶起。
“老同学了，有话直接讲，别这样，奇怪得很。”
“……”李富哑然，刚进来那会儿，崔秀文应是认出她来了。
如今她跪也跪了，拜也拜半天了……
“我……你应该也知道我生前的事了，我幼时，父亲去了，母亲也走了，独留我阿奶苦心苦力地拉扯我长大，我这一生颇为坎坷，事事不顺，你看我这是不是佛家所说的因果，上辈子做的孽障太多，你若说真是我业障太多，我也是认的。”
崔判官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切莫想的这么多，一切不过是运气使然……”
“真的只是运气么？”
李富卷起自己的上衣，露出肚子上偌大的窟窿，配上一副几近绝望的神情，饶是判官见过了大场面，面对昔日友人，终究不忍，思量了大半天，眼珠子一转，便问：“要不我给你算个卦？”
“哈？”李富一脸疑惑。
“我虽是临时判官，但我算的卦可是上天入地的灵验。”说着崔判官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铜钱，零星的几点声响，由着人紧张心里发颤。
“小了白了菜，白了又了白，两了只了耳了，朵了，竖了起了来……”
“你这是……”
“别吵，我在念咒。”
“……”李富白了脸，也不说话，耳朵里听着莫名有些熟悉的咒语，忽然想起了普通话考试，一直考不过二乙的诅咒，也是自己见识太小，不知道这咒语竟然也可以如此通俗淳朴。
铜钱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几道声响，弯下腰，崔判官面色古怪看着这卦，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看看这卦，又瞧了她几眼。
“咋了？”
“额……这卦象上说，你只要再过三世，便能世世顺遂，大富大贵，乃上上上N次方卦，得是极好。”只是这接下来的三世，恐怕前途多难……
“三世？”李富本能忽视了极好，她可不信什么好东西。
若她好，怎么就早早没了父母？
崔判官咽了咽口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看你下一世，恐怕还要等个百年，两世……恐怕远得很……”
忽然，判官眼眸一亮，这世间并非全无办法，便道：“这十八层最底下，有个给大神仙历劫的法器，叫‘世间因果轮回盘’，只要进去历了劫，度了难，别说三世了，就是十世，那速度也是能拼得上火箭。”
“这样算不算是动用私权？”李富看生前友人如此帮扶自己，心下感激万分，但另一边，内心又颇为矛盾，无亲无故，何必让人犯险帮扶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十八层的钟馗说道说道。”
“若真只是说道说道，又怎能让你为我承了人家的情。”
“说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什么人？”
李富身入地府，那便是与前世的缘分尽了，听到崔判官这般问话，穆然想到李元那双苍老水肿的脸，几分慈祥模样的眼眸，只觉得荒唐，生前不尽心，死后做个好父亲，这又是什么道理，她应该早就看透了对这种怀抱着希望，然后一次次绝望的老套路。
“无牵无挂，只是不想欠你太多，我怕自己报答不起。”李富无奈地笑道。
崔判官看她这么固执，认死理，硬扛着还怕麻烦别人的小模样，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又不想打击她。说真的，要她自个去，估摸着是连鬼影都见不到的。
“算了，你若想通了，随时来找我吧，我还会在地府呆上一阵，没事，唠唠嗑也是不错，毕竟同学一场。”
朱红色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一团紫气就着刚才开门的一条缝蓬勃而出，给人一种似真非真的感觉。
李元看到女儿出来，连忙就跟了上去：“审得怎样？”
“还算可以，就是要等几百年才能投胎。”
“几百？”
“怎么说？”李富也知道这几百年不是个小数目，就当下做了鬼，要睡在哪里都是未知数，漫漫长夜，听李元这态度，难不成她这还算好的了？
“一般鬼可是要等上上千年的，本来哈，最容易投生的还是咱大天朝的，毕竟人多，还能生，但计划生育一搞，生娃的少了，投胎的难度就加大了，虽说投成人的位置供不应求，畜生道倒是有名额，但都是些不好的命数，好命数的比如说贵宾犬，拉布拉多犬之类的也都被私下内定了。”
“阿爹，那你要等多少年？”李富看他在自己周边绕了半圈尽说了些有的没的，不耐烦地问道。
“好好改造的话，呃，一万年吧……”
“嗯？”那岂不是天荒地老了。
判官说他生前吃喝嫖赌，抛妻弃子，愧对生母，就算是投畜生圈都要个千百年，何况是做人……虽是被毒死的，但一码归一码，恶有恶报，不能混为一谈。
“那你可怎么办？”
“凉拌吧。”
做鬼久了，现代的网络词汇都一溜一溜的。
李富虽说心里恼他，但也知道自己一来命是如此，二来真要阿爹做鬼一万年……
细细想来，人家就算这辈子都只能做鬼，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现在怎么办，我们住哪？”
“你爹我在山顶有套房子，景色怡人，气质风雅淳朴，我们去那里住。”
天边突然霞光万丈，一袭白衣飞过，李富隐约似有见过，却想不起来。
好半天，李富一拍脑子，才晓得他可不就是排队时遇到的那位神清俊秀的天神么，也不知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沉莲上神的原型乃是一株莲花，与古书上说得无异，清新而且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给人一种独特的高贵感。
他当然也瞧见了李富，但未做停留，转瞬间，就来到了十八层地狱，然后便被钟馗拦了下来。
“这是要去哪？这地方可不是凡间饭店随随便便都能进的！”
“你不是天天来。”
“自己的地盘，我哪是能一样的。”面对这个大神级别的好友，钟馗本该有一丝荣耀，识得其嚣张本质之后，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个时代，诸神鼎盛早就过去了，留下的神仙不是精神有点异常，要不就是陷入沉睡，连坐化的都有。这位大神是以属于前者之首，大多在情感感知上存在巨大缺陷，快乐也不觉得快乐，痛苦也不觉得痛苦，许是活得太久，见得世面多了，情绪毫无波动，最大爱好就是修炼。
他一来，钟馗基本上就知道他盯上了自己的“轮回盘”，这东西本就是为了给那些无情无欲的神仙体验人生六苦来着。到他这，六苦没体验着，直接用来疗伤修炼……
“我来借轮回盘的。”
“不借。”钟馗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沉莲上神的眉毛抖了抖，从手里变出一叠奇闻异事的传记，又问道：“借不借？”
钟馗眼睛一亮，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咳了几声，道：“上神不会真打算就这么大咧咧地下去吧？”
怎么说他这也是乾坤至宝，能不能慎重一点？
“我真身修炼的时候，受了点伤，还在府中疗养，现在如今我一缕神识够用了。”
“诶，你修炼怎么会受伤呢。再说了，我这轮回盘，其实也不是给神仙养身子的地儿……”话音刚落，就见上神直接跳入盘中，半句不多说。
“喂，你怎么知道我把‘轮回盘’设在哪儿？”
钟馗尴尬地站在原地，没得到回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想道，就不该把“轮回盘”放在这么明显的位置，改明儿藏厕所去，看那家伙还跳不跳。
李富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整个鬼都要爬虚脱了，这才看到一座小破房子，本以为里面会稍微好点，但是期待太高，屋子里的家具甚至不能完全称之为“套”，不过是摆了几张椅子，一张桌子和床，连碗筷都少得可怜，说得上家徒四壁，比她生前过的都惨。
“你将就将就，相信阿爹，阿爹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死了那么多年，还住这种地方，你想努力到哪去？
“……别了吧，这样挺好的。”她昧着良心说道，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冥币，这是李富后来才发现口袋里有这个的，估摸着是阿奶给她烧的，“你拿去买点东西吧。”
“这怎么能拿，你别这样。”
“没事，我自己还有留一点。”
本以为人死了便是一了白了，不想过得却连生前的都不如，真是呜呼哀哉！
鬼是会饿的，吃啥？
贡品和香烛……
贡品她是买不起的，便宜的香烛是能多买几样，只是那味道惨不忍睹，仅仅是吃了三天，李富看到它就想吐。
有时，李富看到天空一阵霞光，就会下意识地张望，看了许久，啥都没有。
她长长的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几乎看不出原型的莲花，放在手心里，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是不是总有一些鬼，遇到了一些神，就觉得自己有了奇遇，就好像有些看惯了仙侠电视剧的娃娃，总觉得自己是神仙转世。
她本想和李元说说找工作的事，却不想这地府的工作确实不好找，尤其这几年，地府的小鬼爆棚，造成了很多廉价劳动力的工作供不应求。
当然也有鬼，家里香火盛，压根就不用出去找工作，随随便便还能包2养几个貌美的小鬼……
……比人间还难过活。
李富只要想着自己可能还要吃上五百年的烂香烛，整个鬼都不好了，决心要奋起，怎么也得做个小本生意，至少别再吃香烛了，偶尔能换换口味也好。
修整几日后，她就把这事与李元说了，李元当然是赞成的，只是说到拿钱，顿时就没了声。
“我前几日给你的钱不还挺多的，怎么才过了两日就没了，我们记得咱吃的那香烛也没多少钱。”
李元半天不说话，搞得李富头脑发胀，最后他才说这钱是借别人了……
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怎么还把钱借给别人了，李富是打心底无语了。好在当初没一股脑筋的把钱全给李元，摸索着剩下的钱，买些材料做成漂亮的纸花，只求赚点小钱。
这天，李富在山底下摆了个摊在卖纸花，前前后后竟卖了不少，想着今晚买点好吃的，犒劳下自己和李元，刚走到街角，就看见李元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啥，腿脚不知怎的跟了过去。
“不会又去给别人借钱当冤大头吧？”说什么也得看看。
李富想着便偷摸着跟进了一座古香古色的酒楼里，里面喝茶的，聊天的，搓麻的，想是来这里的也不像没钱的样子。
穷人去了有钱的人地方，总感觉哪哪都不适应，就怕哪里不小心给擦到了，赔得底裤都不剩。整个人单是站在这地儿就觉得突兀，还经不起打量。
李富只管加快了脚步，跟着李元上了楼，便见着他两眼发光，紧接着变了张脸，跟个恶鬼似的扑到赌桌上。
“哥们今天又来了啊，上次的钱还没还呢？”
“别跟老子提这晦气事儿，老子今天就是来翻盘的。”李元一把推开身边相熟的赌鬼，就开始押注。
李富呆了几秒，冷笑了几声，默不作声的离开了这里。
当晚李元回去的时候，就看女儿冷若冰霜地坐在他平常睡的椅子上，默不作声。他嘀咕了几句，右眼皮七上八下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征兆。
李元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李富也不是一两天才知道。本以为逝者已矣，这人到了地府会好好来过，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又去赌博，偏偏是要把家当都输光了才罢手，也就他好意思跟人说是把钱借出去了。
想到生前种种，李富更加觉得心灰意冷，那些嘲笑她是孤儿的，掐着她的脖子说她克死老父，逼走母亲的，眼睛怎么不睁大点看看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