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清欢的泪珠子就要为了“英年早逝”的步医生而落下时,惊喜地听到他清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这一转头可不要紧,生生把步蕴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额头上的纱布几乎红透了,头发跑得乱糟糟的,两条可怜兮兮的泪痕正挂在脸蛋上。
“怪不得,流年不利!”步蕴川脸色少有的阴沉,招呼清欢,“我现在没有诊室的钥匙,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步医生平日温润的脾性,生起气来还挺吓人的,不过现在好歹有点人样了!
清欢腹诽,看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来,默默跟在大步流星的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而她的包里,下午才出炉的蜜烤板栗包在寻味专用的纸袋里,冒着雀跃的微微热气,饱满而柔软。
医生办公室外的楼道,夜里安静得有些孤清,步蕴川的脚步忽然停下,韦清欢一直低着头,险些撞在他后背上用热血给他的白大褂加个红BUFF。
“你!”步蕴川深呼吸,觉得自己用尽了自制力才没有对她咆哮出声。
他脸色有些苍白疲惫,刚下了手术,白大褂里边是蓝绿色的手术服没来得及换,这幅样子让韦清欢有些心酸,丝毫不计较态度问题。
这钥匙打开门的咔哒一声响,向韦清欢打开了他沉静内敛的世界。
步医生的办公室并不大,但干净简洁,深蓝色的让人静心的窗帘开着,窗前的一盆绿植翠生生地挺拔,书架上的专业书籍按首字母排列,地面一尘不染,整齐到清欢同学闻到了一丝变态的气息。
五分钟后,当步蕴川打开某不听话患者的纱布,生气的程度又上了一个数量级。
本来寸许的伤口已经有了要愈合的迹象,现在却狰狞地微张着,血液凝结在缝合线上,微微闪着光。
“我记得告诉过你,要清淡饮食。”步蕴川有条不紊地给她的伤口清创,密闭的室内,她身上的火锅味道正源源不断地荼毒某洁癖的嗅觉。
这伤口为什么崩开,还用告诉他么?
气压一时极低,韦清欢的手心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看着步医生的脸黑了几个色度。
“可是我……我吃的是清汤。”清欢对手指,声音小得像蚊子。
“恐怕您对清淡饮食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步蕴川怒极反笑,冷哼了一声,手下的小患者又抖了一下。
“我以为不吃辛辣的,就叫饮食清淡……”某吃货小声辩驳,成功地让步蕴川的脸更黑了。
到处理完伤口,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完了完了,短短几天之内,丢人的事情在心上人眼皮子底下干了一箩筐,今天还暴露了自己贪吃的本性,这下要被步医生讨厌到底了!
犹豫半晌,寂寂无声终于被慌张的她心一横,打破了,管它死马活马,先医了再说。
“步医生!”韦清欢睁开眼睛,眼里是少有的认真恳切,脸色有些微窘迫的潮红,神色仿佛一个站在众人面前勉力演讲的小孩子,一字一句说道,“医生难做,病人难过,虽然我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情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相信你。”
以浅薄的了解来说这种话也许为时尚早,但是我相信你,无论你对我的态度如何。
“我不相信那些人说的,我愿意相信我亲眼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
这一瞬间,步蕴川几乎不着痕迹地回头看着轮床上躺着的人,本来乌青的眼圈竟隐隐有些泛红,现在完整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他的几位同事间接因为他而受伤,也有许多人认为,病人的死亡是他的过失,面对千夫所指,他本来可以不理会,假装不在意,可是她说,我相信你。
即使头上包着滑稽的纱布,此刻的韦清欢还是极美的,穿着件藕荷色的针织衫,颈上如雪脸如莲,纯美而不自知。室内的气氛尴尬而微妙,却带着几分晦涩难懂的美好,步蕴川沉吟片刻,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凭什么说你相信我?”
为什么选择相信他,还说得那么笃定。
“啊?”这呆子不会是没看出来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清欢转念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看到了,那个小孩儿。”韦清欢缓缓坐起身来,那天有个受伤的孩子来换药,一对年轻的穿着迷彩服和胶鞋的父母,脸上带着辛苦恣睢的疲劳,显然生活窘迫,步蕴川本来是要走过去,把手里的缴费单给他们的,后来只是若无其事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揣进了口袋。
“我知道也许那一点换药费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你愿意为患者设身处地考虑,这就足够了。”
二十多岁的韦清欢和所有单纯美好的女孩子一样,信奉知微见著。可是此刻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和那个伴随他多年的秘密,将要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步蕴川转身掩饰自己的情绪,给她倒了杯纯净水,弯腰的时候,腰背线条流畅,起身的动作漂亮得行云流水,却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胃,他又忙得忘了吃晚饭。
墙上挂钟的时针就要转到十了。
“你没有吃晚饭?”韦清欢眼尖,看到他这个动作,突发奇想善解人意地从包里掏出了一路带着的宝贝,蜜烤板栗散发出甜美的香气,看着就干净好吃,“我带了蜜烤板栗,今天下午刚烤的,忍痛割爱了!”
动作熟稔到让步蕴川怀疑是不是老早就认识这个小丫头片子了。不过清欢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因为现在是,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空气中火锅味混着浓浓甜香,步蕴川没有说话,本来他很想礼貌的回答一句:不用了谢谢,我吃过了。可是他居然被韦清欢脸上虔诚的神情感动了,仿佛她带来的真是什么珍馐美味。
鬼使神差地没那么生气了!
在他转身去洗手准备品尝的时候,这姑娘倒是自己先吃上了。纤细美好的手指捏着栗子饱满的肚皮轻轻一用力,再顺势一扒,完整的果仁就拿出来了。
清欢鼓着腮帮子吃得很开心,干嘛不吃,这本来就是她准备自己当零食的,不过是看他没有吃饭,才忍痛让给他一些。
“你叫……韦清欢?”步蕴川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她名字。
“是啊。”可她好像完全不介意他对她的名字如此陌生,甚至俏皮地耸耸肩。
“给你。”一颗饱满的栗子仁,剥好了放在了步蕴川的掌心。
“你洗手了吗?人的手上携带的病毒与细菌种类多得数都数不清。”职业病发作,他碍于礼貌只能腹诽。
“嗯?”清欢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他,天真无邪。
她睫毛很长,眼周肌肤细腻平滑,有淡淡的黑眼圈,眼神澄澈,让人不自觉联想起淙淙流水,冰雪消融的初春。
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免疫系统也不能整天闲着没事,他轻咳一声:“我在想……”
“怎么办,违反规定被患者撞破,你不会去院办告我吧?”他一低头,说完凉凉地叹口气,嘴角却噙着一丝笑,定定地看着掌心,仿佛自己真的初犯一样。
那一低头如水的温柔,就好像是最高贵悲悯的神祇落入凡尘,清欢与他之间的距离突然近得不可思议,油然生出调戏他的想法。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韦清欢里边穿的薄T恤衫都开始雀跃地微微起伏。
“不会。”她鼓足勇气,唇角漾起一抹戏谑的甜笑,包也拽在手里,“哥哥你长得这么帅,我怎么舍得?”
一二三,跑!
撩完就跑,韦清欢觉得自己非常机智,跑到楼道才听到步蕴川的办公室里悠悠传来一声气定神闲,带着浅浅的遗憾:“原来我不是靠手艺吃饭,是靠脸。”
就在她下意识停了脚步,红着脸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步医生已经关上了门路过她身边,很有绅士风度地虚握了一下她肩膀,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不像你。”
“还有,虽然你为了讨好我作出的努力让我很感动,但奖杯还是就事论事的好。”
清欢要窘迫地呼吸不过来了,可是却意外地看到,他眼底澄澈的笑意,恰如自己少女时代在校园里遇到的英俊学长,固然是阅历多,但纯净饱满的少年感让人甘愿抛开一切,递出精心准备的情书。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清欢赶紧捂着脸逃离现场,只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这栗子真的很好吃。”
他这句是实话,甘润粉糯的栗肉色泽金黄,配上槐蜜味道的清香悠远,秋天专属的味道。
所以步医生,栗子那么好吃,账单能不能给打个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