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坡养生集》白话解
- 郑洪 舒海涛译注
- 1740字
- 2025-03-14 18:41:05
饮食卷
天庆观乳泉赋
【原文】
阴阳之相化,天一为水。六者其壮,而一者其稚也。夫物老死于坤,而萌芽于复。故水者,物之终始也。意水之在人寰也,如山川之蓄云,草木之含滋,漠然无形,而为往来之气也。为气者,水之主,而有形者其死也。死者咸而生者甘,甘者能往能来,而咸者一出而不复返,此阴阳之理也。吾何以知之?盖尝求之于身而得其说。凡水之在人者,为汗、为涕、为洟、为血、为溲、为矢、为涎、为沫,此数者皆水之去人而外骛,然后肇形于有物,皆咸而不能返。故咸者九而甘者一。一者何也?唯华池之真液,下涌于舌底,而上流于牙颊,甘而不坏,白而不浊,宜古之仙者,以是为金丹之祖,长生不死之药也。今夫水之在天地之间者,下则为江湖井泉,上则为雨露霜雪,皆同一味之甘。是以变化往来,有逝而无竭,故海洲之泉必甘,而海云之雨不咸者,如泾渭之不相乱、河济之不相涉也。若夫四海之水,与凡出盐之泉,皆天地之死气也,故能杀而不能生,能槁而不能浃也。岂不然哉?
吾谪居儋耳[1],卜筑城南,邻于司命之宫,百井皆咸,而醪醴湩乳,独发于宫中,给吾饮食酒茗之用,盖沛然而无穷。吾尝中夜而起,挈瓶而东,有落月之相随,无一人之我同。汲者未动,夜气方归,锵琼佩之落谷,滟玉池之生肥,吾三咽而遄返,惧守神之诃讥,却五味以谢六尘,悟一真而失百非。信飞仙之有药,中无主而何依。渺松乔之安在,犹想像于庶几。
(某在海南,作此赋,未尝示人。既渡海,亲写二本,一以示秦少游,一以示刘元忠。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注释】
[1]儋耳:海南岛在汉代属儋耳郡。
【白话解】
阴阳二气交互作用产生万物,传统的说法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六”是指它壮大的时候,“一”则是指初开萌生的时候。事物终结于坤卦,萌生于复卦。所以说水贯穿于万物的始终。推想水在人间的分布,如同山川积聚的云烟和草木内含的汁液,混然没有固定形质,是可以来往变化的气。这种气,是水的主体,而一旦有形就成为凝固的死物了。死物味咸,而流动的味甘。甘的能来往变化,而咸的一旦排出就变不回来了,这便是阴阳变化的道理。我凭什么这样说呢?我是在研究过身体之后得出这种看法的。基本上水在人身的表现,有汗水,有泪水,有鼻涕,有血液,有尿液,有粪便、有痰涎,有唾沫。这几种东西,都是水在排泄离开人体时变成的有形之物,味道都是咸的,也再也回不到体内。可见咸的有十分之九,而甘的仅得十分之一。这一分是什么?就只有口中的津液。它从舌底下涌流出来,而上升到牙床和颊骨之间,甘而新鲜,白不混浊。难怪古代仙人认为这是金丹之源,可以炼制长生不死药。至于谈到天地间的水,在地上的有江湖井泉,在天上的便是雨露霜雪,都是味道甘甜的。虽然变化来往,有时消逝,却不会枯竭。所以海岛上的泉水一定甘甜,而海洋上下的雨水也不会咸,就像泾清渭浊各不相混,黄河济水各不影响一样。至于大海中的海水,以及产盐的矿泉,都是天地间的死气凝集,能杀生而不能长养,能枯败而不能滋润。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被贬到海南,选择城南建房,与祀奉司命神灵的道观为邻。这里附近的井都是咸水,唯独有犹如醇酒甜奶一样的井水,从观中的庭院里流出,供我饮食、酿酒和泡茶之用,水量充足用之不尽。我曾半夜起来,带着水瓶东去,西天落月相随,无一人与我同行。来打水的人们还没有动静,清爽的夜气开始消散。吞咽声如同玉佩跌落山谷那么响,口中充满金津玉液。我连喝三口就赶快回去了,担心守护泉水的神灵责怪我。喝了这水,可以辞去五味腐蚀和六尘污染,体验真道并去除各种过失。纵然相信确有灵药可以成仙,但心无主宰无所依凭,难以得道。传说中的赤松子、王子乔等真人虚无缥缈不知在哪里,我只能大概想象一下他们的境界。
(我在海南写成这篇赋,从来没给人看过。渡过海峡回到北方后,亲手书写了两份,一本给了秦少游,一本给了刘元忠。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三月二十一日。)
【按语】
本文作于海南。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苏轼被贬海南,居住条件恶劣,许多水井受海水影响而水质咸苦,唯有天庆观中有淡水。苏轼借中夜打水之机发挥感想,阐述水的养生价值。他从咸水、淡水之不同,联想起人体的分泌物也有咸、淡的分别,认为淡味有益于人,肯定道教养生术中重视唾液(即华池之津液)的做法。又指出仅此尚不足够,更需要做到“守神”,使内心有主才能达到养生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