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垣的钢笔尖在“病程记录“栏上方悬停了十三秒。
电子钟猩红的数字跳转到02:17,诊疗台上方第三根灯管突然炸裂。飞溅的玻璃碴擦过他的耳际,在身后白墙上钉出一串蝌蚪状的黑点。他望着病历本上晕染的墨迹,突然想起三天前解剖室丢失的那具尸体——那个溺亡渔民的胸腔里,塞满了正在蠕动的发光水母。
电梯下行按钮亮起的瞬间,他闻到浓烈的腐殖质气息。
负三层走廊的瓷砖缝隙渗出暗绿色粘液,随着推车轱辘碾过发出蟾蜍产卵般的咕唧声。陆垣的橡胶鞋底被粘在地面,每次抬脚都扯出蛛网状的菌丝。挂在墙上的《医护人员守则》镜框里,原本印刷体的文字正在融化成蝌蚪文,其中“救死扶伤“四个字扭曲成某种长满吸盘的腕足。
“患者体温41.3℃,脉搏...天啊!“
护士小林尖叫着撞翻器械台,不锈钢托盘在地面弹跳着滚向角落。陆垣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监护仪屏幕里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不断增殖的曼陀罗花纹。更恐怖的是患者裸露的小腹——苍白的皮肤下凸起棱角分明的晶簇,像无数冰棱正在刺破血肉。
“准备5mg地西泮静脉注射。“陆垣扯开抢救车抽屉,冷藏格里的安定注射液泛着诡异的珍珠母光泽。当他用砂轮划开安瓿瓶时,一缕靛蓝色雾气从瓶口溢出,在空中凝结成微缩的猎户座星云。
手术台突然传来金属撕裂声。
患者胸口的晶簇暴涨至天花板,将无影灯绞成麻花状的废铁。那些发光体分明在脉动,每闪烁一次就有新的棱面增生。陆垣看到晶簇深处浮现出复眼结构,上万颗六边形瞳孔同时转向自己。
“快启动量子成像!“他朝控制室嘶吼,却听到玻璃爆裂的脆响。小林护士跌坐在满地狼藉中,她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化,指关节凸起紫水晶般的多面体。
成像室蓝光骤亮时,陆垣的视网膜残留着三重残影。全息投影构建出患者胸腔的三维模型,他原本的心脏已经变成不断坍缩的克莱因瓶结构,肺动脉连接着二十七个不同维度的器官。最刺目的是膻中穴位置悬浮的符号——由三条螺旋线缠绕而成的黄印,正将患者的内脏转化为半透明胶质。
“这不可能...“陆垣倒退着撞上操作台,后腰被某个尖锐物刺中。他摸到一支遗落的腰椎穿刺针,针管内残留的脑脊液正在发出磷火般的幽光。
警报器就在这时炸响。
整栋楼都在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带着海腥味的黏液。陆垣的白大褂下摆突然变得沉重,低头发现黑色菌丝正顺着布料纹理向上攀爬。他抄起除颤仪砸向消防警报,200焦耳的电弧在墙面灼出焦黑的章鱼触手图案。
安全通道的应急灯全数熄灭。
陆垣摸黑冲进楼梯间,指尖触到的墙壁正在分泌温热的油脂。下方传来黏腻的水声,他打开手机闪光灯,看见台阶上布满弹涂鱼般的生物——那些东西长着人耳轮廓的鳃盖,正用带吸盘的四肢在菌毯上蠕动。
“陆医生...为什么...不接种圣露...“
检验科小王的呼唤从头顶传来,声带里混着气泡破裂的杂音。陆垣抬头时,一滩胶状物正顺着扶手滴落。曾经的同事像融化的蜡像般倒挂在楼梯转角,白大褂下伸出三条章鱼触须似的附肢,末端还黏连着实验室的培养皿碎片。
“院长办公室...“陆垣默念着后退,鞋跟突然陷入某种柔软的组织。幽蓝的荧光从脚下漫延,照亮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肉瘤。那些瘤体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仔细看竟都是上周辞职的同事——药剂科主任的鼻子正在菌丝包裹下分解成海葵触手,麻醉师的嘴唇分裂成七鳃鳗的口器。
防火门在身后自动闭合的刹那,他听到远古鲸歌般的轰鸣。
院长办公室弥漫着龙涎香的腐臭味,青铜座钟的钟摆是条凝固的星之彩。陆垣的手背开始生长细小的晶刺,当他翻开《格拉基启示录》时,书页间抖落的孢子在空中组成阿撒托斯的星空之脑。泛黄的纸页上,用人血书写着:
“当三重月亮交汇,血肉圣殿的甬道将直通群星深渊。“
暗红的光晕突然暴涨,陆垣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面分裂成十二个不同形态。某个不可名状的轮廓正从虚空中浮现,它的身躯由无数旋转的银河系构成,每条悬臂末端都连接着人类溃烂的子宫。
“祂在看着。“护士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陆垣转身看见她的头颅在走廊滚动,发丝间伸出二十多根注射器针头,在墙面刮擦出刺目火花。更远处,整条走廊正在向内蜷曲成莫比乌斯环,窗外的夜空裂开一道渗着脓液的竖瞳。
当第一缕星之彩穿透云层时,陆垣听见自己颅骨内响起深潜者的求偶歌。他奔跑的方向开始出现重影,楼梯台阶时而变成鲸鱼的脊椎骨,时而化作布满吸盘的腕足。在意识彻底陷入疯狂前,他摸到防火门上凸起的纹路——那是由上百个黄印组成的密码锁,每个符号都在吮吸他的生命精华。
负七层的标识牌突然亮起血光。
陆垣跌入停尸间时,冷柜正在自动弹开。49号柜里躺着三天前失踪的渔民尸体,此刻他的胸腔盛开着一朵由发光触须编织的海葵,每根触手末端都粘附着缩小的人脑标本。尸体的左手紧紧攥着半块青铜板,上面蚀刻着令陆垣视网膜灼痛的画面:
1943年的医院地下,身穿防化服的士兵正将某种星形胚胎植入战俘的肝脏。
尸体的右眼突然转动,玻璃体上映出陆垣背后逐渐成形的阴影——那是七个不同时空的自己正在融合,每个人的白大褂都浸染着不同颜色的星之彩。
当青铜板上的黄印开始脉动时,整座医院发出子宫收缩般的震颤。陆垣终于明白,第七诊疗科从来都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而是孕育旧日支配者子嗣的产道。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量子成像仪自动启动,全息投影在虚空勾勒出令人癫狂的真相:
所有医护人员的工作证背面,都印着由尸蜡浇筑的银之匙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