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冷光在天花板上投出蛛网裂纹,林晚秋听见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长鸣。她试图转动脖颈,却看见金属托盘里躺着块鎏金珐琅怀表——三天前从古董店带回的物件,此刻表盖弹开,内层照片上的月白长衫男子竟隔着百年光阴与她对视。
“准备电击!“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被栀子香取代,恍惚间有人在她耳畔轻叹:“这次可不能再走散了。“意识消散前最后的触感,是怀表齿轮在掌心刻下的灼痛。
**一**
铜镜里浮着层薄雾,雕花镜框上的红绸褪成陈年血迹般的暗褐色。林晚秋望着镜中头戴珍珠发簪的女子,翡翠耳坠随梳头娘子的动作泠泠作响。三天了,她仍会下意识去摸后脑的伤口,可那里只有云鬓间冰凉的玳瑁梳。
“少夫人这胎记...“梳头娘子突然顿住。铜镜映出林晚秋腕间朱砂色印记,形若展翅的燕。
门外传来瓷器碎裂声,穿灰布衫的丫鬟慌慌张张跑过回廊:“二姨娘房里的青花梅瓶又碎了...“话音未落就被年长仆妇拽住,暗红门帘落下时飘来半句“当心日本人“。
林晚秋将鎏金怀表藏进黄花梨妆奁,指尖触到张泛黄的纸。工笔小楷写着:“辛酉年腊月廿三,慕言深夜归家,长衫下摆沾着煤灰与血渍?“窗外忽然掠过白鸽,振翅声惊得案头红烛晃出鬼影。
**二**
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彩绘玻璃将新郎剪成支离的影。林晚秋踩着《婚礼进行曲》的节拍前行,白纱扫过红毯上散落的玫瑰,忽然嗅到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苏慕言转身时,怀表链在晨光中划出鎏金弧线。他执起她的手,虎口枪茧擦过她掌心:“晚秋今日格外拘谨。“低笑里裹着黄浦江潮湿的雾气,月白长衫立领掩着道新鲜血痕。
管风琴轰鸣中,林晚秋瞥见最后一排坐着穿和服的男子。那人膝上放着《申报》,头条新闻“吴淞口货轮失火“的标题下,隐约露出半截军刀柄。
“礼成——“
黄金荣送的翡翠观音在婚宴上泛着诡异幽光。林晚秋借口补妆离席,却在走廊尽头撞见管家老周清点木箱。印着“苏氏商行“的封条下,深褐液体正从榫卯缝隙渗出。
“少奶奶怎么在此?“老周横步挡住去路,铜烟杆在掌心转出冷光,“大少爷吩咐,戌时前要送二十箱碧螺春到十六铺码头。“
**三**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檐角铜铃。林晚秋将婚书塞进妆奁底层,忽然摸到方染血的丝绸帕子。展开是幅手绘路线图,蜿蜒红线终点画着骷髅标记。
鎏金怀表突然在妆台上震颤,齿轮转动声像某种摩斯密码。林晚秋凑近细看,表面裂纹竟拼成“法租界巡捕房“字样。她披上织锦斗篷推门,却见苏慕言立在庭院西府海棠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夜探香闺可不是君子所为。“他指尖夹着半支雪茄,火星明灭间露出袖口血迹。
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二姨娘刺耳的尖叫。林晚秋提着裙摆冲过去时,正撞见穿羽织的男子翻窗而逃,榻榻米上散落着盖有关东军印章的信笺。
“明日回门,记得带上这个。“苏慕言将鎏金怀表塞进她掌心,金属表面还残留体温,“霞飞路128号的陈记裁缝铺,最会改旗袍腰线。“
**四**
黄包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起一群白鸽。林晚秋攥紧怀表,表链缠在指间勒出红痕。车夫草帽压得很低,后颈有道蜈蚣状疤痕。
拐进弄堂时,栀子花香突然混入硝烟味。车夫猛地刹车,林晚秋撞开车帘,看见三个黑衣汉子堵在巷口,为首的正擦拭武士刀。
怀表齿轮突然疯狂转动,林晚秋想起现代防身术课程。她佯装惊慌掀翻车座暗格,扬起的石灰粉中,鎏金表链缠住挥来的刀刃。金属碰撞声里,有人从屋顶跃下,月白长衫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慕言的勃朗宁手枪顶住杀手太阳穴:“佐藤先生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他金丝眼镜闪过冷光,“回去告诉你们课长,苏某人的太太只喜欢南京路的旗袍。“
**五**
陈记裁缝铺的檀木香里混着血腥气。老裁缝量尺寸的手布满枪茧,软尺掠过腰际时突然压低声音:“明日申时,百乐门更衣间。“
林晚秋展开新制的墨绿色旗袍,盘扣里掉出微型胶卷。窗外闪过二姨娘贴身丫鬟的身影,她故意抬高声音:“这牡丹绣得倒是鲜活。“
暮色降临时,苏公馆响起汽车轰鸣。林晚秋躲在廊柱后,看见老周指挥伙计搬运木箱。某个箱角露出片深蓝布料,分明是今早车夫穿的褂子。
她摸黑潜入库房,却在撬开木箱时僵住——二十箱“碧螺春“里,整整齐齐码着美制汤姆逊冲锋枪。枪油味中,箱底暗格渗出暗红液体,浸透的报纸头条写着:申报记者昨夜失踪。
**六**
怀表指针指向子夜时,林晚秋再次来到裁缝铺。后门虚掩着,血腥味浓得呛人。她踩到团柔软织物,拾起发现是染血的《良友》画报,封面女郎唇印正好盖住百乐门广告。
阁楼传来重物倒地声。林晚秋握紧拆信刀上楼,看见老裁缝倒在血泊中,手指蘸血画了半枚齿轮。窗外霓虹忽然大亮,百乐门方向传来隐约枪声。
鎏金怀表毫无征兆地发烫,表盖自动弹开。林晚秋就着月光细看,发现内侧照片背景里的霞飞路路牌,数字“128“被刻意描红。
远处传来巡捕房警笛,她转身时撞进某个怀抱。苏慕言的大衣沾着露水,掌心躺着她丢失的翡翠耳坠:“现在相信了?“他擦去她颊边血迹,“这局棋里,你我都是过河卒子。“
霞飞路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暗夜里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