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吱——”
老化的雨刮器胶条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某种机械生物的喘息。李健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方模糊的夜色。纷飞的大雪打在玻璃上，很快又被刮去，留下一道道水痕，映着昏黄的街灯，像是被泪水模糊的镜面。
“操！”
他低骂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雪太大了，车身微微晃了晃，他调整方向盘，稳住方向。终于，他对准了厂门口的道闸，可闸机却迟迟没有反应。他不耐烦地按下喇叭，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雪片像棉絮一样飘落，模糊了视线。李健眯起眼，透过保安亭昏黄的灯光，看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披上外套，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赶。那人没戴帽子，显然是听到动静才匆忙出来，一手举着对讲机，一手拿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雪地。
走到车前，那人先是检查了一下闸机，又扫了扫车头，最后抬起手电，光柱直直地打在李健脸上。
刺目的灯光让李健下意识眯起眼，正想说什么，车窗被敲了两下。他赶忙降下车窗，声音略带疲惫：“你好，我是信息中心……”
“呦，李工？”
熟悉的嗓音让李健一愣，他睁开眼睛看向对方，随即露出笑意。这不老熟人嘛。
他顺手打开手套箱，摸出一包烟递过去。这烟他自己不抽，是过年时老丈人落在车里的，正好派上用场。
“哎呀，老廖。”李健笑着说，“今儿雪是真大。诶，我这车前两天不是才录进厂里系统吗，咋识别不上？”
老廖接过烟，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了一口，才淡淡地说道：“你的前车牌都被雪盖上了。”
李健一听，顿时有点恼火：“哎呦，这可……。老廖，能不能先让我进去？18号厂房那边——”
老廖吐了口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行啊，李工。不是我不讲情面，这厂里有规定，车牌识别不上，可不能放进去。你干脆就下来清理一下，然后再试试。”
李健心里骂了句“贼你妈的，白瞎了老子的香烟”，但面上还是挤出个笑，没再争辩。县官不如现管，何况人家是看门的，真较真了，他今晚可能连厂都进不去。
无奈，他推开车门，裹紧衣服走进风雪中，双手胡乱抹了抹前车牌。等他再倒车一次，系统终于识别通过，道闸缓缓升起。
……
找好车位，熄火，李健靠在座椅上喘了口气。手机屏幕微亮，双色球开奖的直播正在播放，画面里摇奖机缓缓旋转，主持人激动地报着号码。
“观众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马上就要开出今晚的大奖，擦亮你的眼睛，看看自己心仪的号码有没有被抽中吧！请工作人员开始摇奖。好，第一个号码是3，第二个……”
李健伸手摸到副驾驶上的充电线，借着车内微弱的光源，把充电口对准，正准备看看自己的号码，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是妻子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声音放柔：“喂，老婆。”
“嗯，到了，刚进厂。”
“放心吧，加完班就回来。”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他眼神微微放松，脑海里浮现出家里那盏昏黄的灯光，妻子坐在餐桌前，手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桌上摆着他刚做好的饭菜。
“今天的饭咋样？”李健笑了笑，“嗐，那一定是我盐放多了。你凑合吃两口，不行我给你点个外卖。”
雪花轻轻敲打着车窗，玻璃上渐渐模糊出一层白雾。
“嗯？你自己点？行，可别亏了自己啊，你现在身子重。”
“好，好好，我已经到厂里了。诶，先不说了，来电话了！”
挂断电话，一瞧来人——正是产线的经理。
李健皱了皱眉，把手机贴在耳边，一手伸向副驾驶，顺手抓起工牌，推开车门，迎着风雪，一溜烟冲进办公楼。
……
李健是个互联网大厂旗下子公司外包人员，签约后又被安排到第三方工厂驻场，担任这个一万多人工厂的计算机基础运维。
什么“工程师”？不过是个“工”罢了。
日常工作无非是修电脑、处理系统故障、装软件、维护打印机。说白了，厂里的人遇上电脑出问题，就会找他。
今天下班后，他刚做好饭，锅盖还没揭开，就被临时叫了回来。说是18号厂房，生产三线的三台电脑全都开不了机了，耽误了生产。
驻场一共八个人，为什么叫他？用领导的话说，是他态度好业务素质过硬。可实际上，无非是他家离得近，来得最快罢了。
风雪夜晚，值班加班，几个小时的补贴，对李健来说不多，也的确不少，而且至少不会被克扣，有总比没有强吧。
他叹了口气，脚步不停，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没过多久，产线的五个人抱着四台电脑进了办公室。
李健一瞅，眉头皱了皱：“不是说三台吗？”
领头那人嘿嘿一笑，连忙掏出烟递过来，陪着笑脸解释：“领导，我寻思着万一又坏一台，还得再跑一趟。这不，带个备用的，换配件啥的也方便。”
李健懒得接烟，摆摆手，语气不咸不淡：“算你有点脑子。行，搭把手，把那三台放对应工位上，键盘、鼠标都连上，我看看。”
早干完早回家，他立刻撸起袖子开工。
运气还算不错，三台电脑里，有两台只是小问题。他替换了相应版本的软件，很快搞定。剩下一台系统彻底崩了——对他们这个工种来说，当然不会有什么“高深修复”方法，重装系统，简单粗暴，管用就行呗。
李健正盯着进度条，独自咕噜噜响起来，便问道：“诶，你们过来的时候，超市关了没？”
“还没呢，李工你……”
“来的急，饭还没吃。”
“嗐，李工！这事儿都怪我，光顾着想着设备，忘了这茬！”那人一拍大腿，赶紧转头吩咐后面的人，“快快快，去买点吃的。”
李健摆手：“别别别，我自己去。”
“嗐呀，李工！”那人一把拦住他，态度热情得不行，“您就专心搞设备，跑腿的活儿让我们来就行。”
他冲身后的人不停使眼色：“鸡腿、卤蛋、火腿肠，啥好买就买点。”
“行行行，包我身上！”后面那人立刻跑了出去。
李健无奈地笑了笑，懒得客套，继续盯着屏幕上的“正在安装系统”进度条，默默在心里盘算：这活儿干完，估计也快十一点了。
今晚这顿饭，怕是得在办公室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