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如坐针毡 引以为鉴

推开准备室的门,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小林觉正低声与梅泽由香里讨论着什么,见众人进来,立即起身致意。

麻美彩衣则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捧着茶盏,氤氲的热气舒缓着上午的忙碌心情。

八张黑漆御膳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精心摆放着棋手预定的餐食。

高尾绅路的伊势鸡亲子丼散发着浓郁的蛋香,金黄的蛋液裹着鲜嫩的鸡肉,泛着诱人的光泽。

羽根直树的绿茶荞麦面则简单许多,青瓷碗中墨绿色的面条舒展,旁边小碟里的鲷鱼寿司散发着淡淡的烟熏香气。

柏寒选了与羽根九段相同的餐食。

他挑起一筷子荞麦面,面条弹牙的口感与绿茶的清香在口中交织,配上恰到好处的鲷鱼寿司,咸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美味让少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余光忍不住瞥向沉默用餐的羽根九段。

这位挑战者机械地夹着面条,目光却始终失焦,仿佛还困在上午第43手的难局中。

准备室里只有餐具轻碰的声响。

梅泽由香里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为众人添了热茶。

柏寒注意到高尾绅路吃得从容不迫,甚至有余暇欣赏窗外的庭园景致。

两种截然不同的用餐姿态,与棋盘上黑白分明的局势隐隐相合。

短短几分钟,羽根九段就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向对局室。御膳桌上的餐碗里,还剩下大半的面条。

少年顿愕中,看到其他人习以为常的表情,这才安心地继续享用美食。

午休时分,对局室外的气氛轻松而融洽。

高尾本因坊从容地享用完午餐,此刻正捧着热咖啡细细品味。

柏寒则在榻榻米上舒展身体,双手后撑,伸直双腿,缓解一上午跪坐的疲惫。

看到少年稍显放肆的姿态,高尾绅路不以为忤地笑道:“柏君,辛苦了。不过这样的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柏寒立即端正坐姿,恭敬回应:“承蒙高尾老师吉言,我会加倍努力,争取明年能在正式比赛中向您请教。“

“哈哈哈,我等着你来挑战呢。“高尾绅路爽朗的笑声在休息室回荡。

一旁的石田芳夫名誉本因坊慢条斯理地用着午餐,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两人的互动。

小林觉和梅泽由香里若有所思地静坐着,而麻美彩衣的目光则在众人间流转。

最引人注目的是崛本满成的反应——作为大渊盛人九段的弟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柏寒与本因坊谈笑风生的场景。

两人之间的互动,让他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后辈棋士能如此自然地与顶尖棋手交流。

当高尾绅路端着咖啡返回对局室后,麻美彩衣轻盈地来到柏寒身旁坐下,眉眼含笑地问道:“柏桑,第一次担任记录员还习惯吗?“

“多谢关心,获益良多。“柏寒舒展着身体笑道,“比起崛本前辈的工作,我的任务轻松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让崛本满成如坐针毡。

他圆润的身躯像触电般弹起,连连鞠躬道:“不、不辛苦!多谢麻美小姐关心!“

手足无措的反应逗得麻美彩衣掩嘴轻笑,明媚的笑容让崛本满成瞬间涨红了脸。

崛本初段的窘态让小林觉和梅泽由香里也笑了起来,梅泽五段眼角的泪痣随着笑意微微颤动。

闲暇的午休时光转瞬即逝。

在石田芳夫的带领下,柏寒和崛本满成提前数分钟回到了对局室,准备迎接下午的激战。

与休息室的轻松相比,对局室的空气凝固成一团。

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后,羽根直树也终于落子了。

白棋第44手小尖,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不顾自身缺陷,反而冲击黑型弱点。

凶狠中,透着一股悲壮的气息。

高尾绅路的黑45挡住,接下来的几手棋交错落下。

黑白纷杂间,羽根直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每一手都在消耗他的精气神。

当黑棋53手在三路挡住时,羽根直树的第54手迟迟未落。

计时钟的声音好像被无限放大,“嗒嗒“地催促着。

许久过后,第54手在边路跳下,不给黑棋做活的空间。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少年摇头,他看出了这手棋的虚弱,黑棋可以在下方扳虎做活,白棋将一无所获。

白棋第44手,更像是求仁得仁的坚持。

当黑棋在左下先扳再虎做活时,羽根九段的第58手落在了左边二路的扳上。

“不在一路打吃吗?这可是双先四目棋啊!”

柏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羽根九段的软弱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盯着棋盘左下角那个被放弃的打吃机会,仿佛能看见4目棋的价值正在阳光下蒸发消散。

“是害怕打劫的软弱还是为了胜利做的忍耐?”

柏寒不解,他在笔记本上重重的打了个问号。

高尾绅路的反应很微妙。他微微偏头,目光在棋盘右下角停留了数秒,目光中似乎有情绪流转。

很快,黑棋第59手在下方二路扳,接下来的进程在柏寒看来如同折磨。

“白棋太难了!”

黑棋在下方先手做活后,回到中腹小尖出头,柏寒看见羽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是吞咽苦果的动作吧?

下午三点,对局进入短暂的茶歇时间,这对羽根九段来说是难得的缓冲。

高尾绅路本因坊来到准备室,取用了精致的巧克力蛋糕配冰乌龙茶;羽根直树九段则选择了清爽的水果拼盘与冰咖啡。

两位顶尖棋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冷饮,或许正是希望通过这份清凉来平复对局中的心绪,在激烈的棋局交锋中保持冷静的判断力。

续战后,高尾本因坊第77手果断在三路断开两颗白子,追究白棋左边的棋型弱点。

羽根直树九段打吃应对,黑棋沉稳立下,白棋只得粘住断点。

随后高尾绅路展现出精妙的算路:先在左边二路打吃长气,然后第83手轻盈地在二路一跳。

“妙手!”

柏寒在记录本上打上浓重的惊叹号。

这手二路跳巧妙的逼迫白棋吃住三颗残子,黑棋则利用弃子收气顺利联络,彻底安定中腹。

羽根直树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盯着棋盘的眼神开始失焦。

下午五点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棋盘上,将黑子映得闪闪发亮,而白子像是笼罩在阴影之中。

当石田芳夫名誉本因坊宣布封盘时,羽根直树九段仍保持着雕塑般的沉思姿态,纹丝不动地凝视着棋盘。

直到裁判长轻声提醒,他才恍然回神,缓缓直起身子。

封手程序在肃穆的氛围中进行着。

柏寒在记录单上标注好比赛信息和具体手数,“黑83“的坐标显得格外凝重。

他将单据递给崛本满成时,注意到初段棋手的专注。一天中最后一个环节,让崛本初段异常重视。

羽根直树接过单据的动作略显迟缓。

他的目光在封手记录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注意力还集中在棋盘上,还在推演着明日续战的种种可能。

另一边,高尾绅路接过用时记录,仔细查看着。

在看到白方仅剩1小时23分钟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石田芳夫将封手信封郑重放入保险箱的“咔嗒“声,为今日的对局画上休止符。

柏寒目送着两位大棋士离开,发现羽根直树留在座椅上的折扇,扇面上似乎有一道撕痕。

而高尾绅路离开前最后看了眼棋盘,却像看到了尘埃落定的终局。

“今日封手是黑83。“

柏寒在记录本上写下最终确认,突然意识到这局棋其实已经结束了。

不是技术上不能继续,而是那种精神上的溃败。

当一位棋手连封手时的斗志都丧失殆尽时,棋盘上的较量已变成残忍的仪式。

窗外,暮色正在吞噬着阳光,就像黑棋吞噬着白棋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