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辈子的债主

如果在现代，想要和一个人建立更好的合作关系，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和对方签订合同。

而目前的林暮处于这废土的世界，现代的规则对他已经并不适用，但是有一点果然还是共通的——

利益。

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合作的最好状态是共赢，比起简单的威胁，和纪青竹建立共同的利益关系，反而要来得更好。

抛弃上城区的优越生活，前往环境恶劣的下城区，救助无数像林暮一般的普通人，将他们从污染区捡回来医治好，给他们一份可以维系生计的工作，面对那中年军官时，为了保护他们甚至不惜以命对赌。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无论如何，纪青竹都绝对是一个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林暮有把握，更有信心，自己的这番话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触动到她，并达成目的一致的利害关系。

“……共犯？”

她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轻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对。”

林暮抓住了她这一瞬间的愣神，再接再历道：

“医生，方才在诊所外面，我看到您在月光下发呆，想必是有什么心事吧？”

“你……”

听到自己当时的样子被对方提起，纪青竹面上闪过一丝羞赧，试图将自己的手给抽回来。

但林暮不给她这个机会，反而得寸进尺般马上接话道：

“您是在想上城区吧？医生。”

“您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应该是抱着很大的决心的吧？但事实上，真正遇到问题的时候，您依旧还是要依靠着纪家的力量来解决，本质上您并没有脱离家族，更没有……”

“闭嘴！”

纪青竹站起身来，顺势将林暮给压在身下，带着他摔倒在地。

她骑在他的身上，胸口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断起伏，机械臂上蓝光微闪，此刻正高高扬起，顷刻间就要落下！

若是这一拳下来，毫无疑问的，林暮的头会直接被砸得血肉模糊！

“所以您才需要我！”

他求生欲极强地喊道，声音响得恰到好处。

纪青竹的身体一顿，停止了动作。

此时此刻，林暮的鼻尖距离她的拳头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近到他甚至可以看清拳面上自己的倒影。

“医生，现在的您已经无法回去上城区，故而您需要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您的眼线，一个绝对忠诚的朋友，一个可以和您互相包庇的共犯。”

“而我，就是您的最好选择。”

林暮的额间缓缓滑落一滴冷汗，他感到自己的嗓子发干，被纪青竹压制住的身体略感无力，但是头脑却越发清晰。

在听完他刚才的那番话之后，纪青竹虽然停住了动作，但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在思考，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价格很高的商品，虽然感觉有几分可取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在掂量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去冒这样一个险。

林暮勾起嘴角，释然一般笑了笑。

还差一点。

突然的，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纪青竹的头。

“……！”

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纪青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抛弃上城区的一切来到这里，应该很辛苦吧？”

林暮轻声道，眼中的悲伤完全不似伪装。

“……”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她不自觉将头低了下去，被刘海盖住的神情晦暗不明。

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医生，我知道的，您来到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大小姐过家家的把戏，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自身的信念和坚持吧？”

林暮直起腰来，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双臂一展，便将她纤细的腰完全搂入怀中。

“您真的，真的很了不起。”

他真诚道。

纪青竹的身体微微一颤，那只高高举起的机械臂凝滞了片刻，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并在放下之后，不自觉攀上了面前人的背。

好奇怪……

明明这是她第一次和异性拥抱，但是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排斥。

纪青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在听到对方夸奖自己的时候，感觉就好像浑身泡在温水里一样，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说起来，自己确实是需要一个上城区的眼线……

纪青竹不禁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情绪尽数遮盖。

“医生。”

林暮轻声道：

“我愿意为您的梦想保驾护航，为您扫除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

“您可以尽情地利用我，差使我，榨取我存在的价值，吸取我生存的意义，让我作为您最锋利的剑和最有力的刀，为您在上城区提供所需要的一切便利。”

“所以——”

林暮拖长语调，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医生，请亲手，让我成为您最忠诚的狗。”

“……”

在悠久的默然之后，纪青竹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她白皙沉静的脸依然埋在他的肩膀上，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

“即便我这样做，那你又如何可以保证，你有能力可以做到你承诺的那些事情呢？”

虽然林暮方才所说的那些话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触动了纪青竹的心弦，但她毕竟也不是可以被花言巧语拐骗的小女孩，仅仅只是凭借他的一家之言，终究还是无法让她信服。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暮非但没有露出慌乱的表情，反而面露疑惑，以一种反问的语气回答了她的问题。

“欸？”

纪青竹心中一阵莫名，她抬起头来，顺着林暮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个被光炮轰成筛子的机器人映入眼帘。

“您以为，我带这家伙来，是为了证明什么呢？”

林暮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旁。

这……难道不是为了威胁她吗？

以她和那个中年军官的约定为根据，作为要挟她乖乖就范的证据……

纪青竹瞳孔微缩，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医生，您看到了吗？”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不光从那些机械犬的包围下死里逃生，同时还略施小计让它们自己破坏了按照命令应该守护的货物。”

“不知道，这是否可以证明，我有能力获得您的青睐，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为您排忧解难呢？我亲爱的医生。”

“……”

纪青竹收紧了搭在他后背上的手臂，头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林暮紧紧盯着她晦暗不明的脸，面上平静，内心则是慌得不行。

现代的职场生活使得他熟练地掌握了各式PUA话语，如此一番欲扬先抑，先苦后甜，空头画大饼的话术下来，像是纪青竹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大小姐，按理说，应该很容易被直接钓成翘嘴。

虽然概率很小，但不排除依旧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呼。”

终于，纪青竹松开了搂住他的手臂，自己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去手术室等我。”

她抛下这句话，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

林暮被她晾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他反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成功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狂喜起来，恨不得马上蹦起来高歌一首万岁。

好耶！

在新的飞行船到来之前完成手术，便可以顺利进入上城区了！

但也就在此时，突然，刚刚走出几步的纪青竹去而复返，漂亮的脸绷得紧紧的。

“我后悔了。”

她说。

“……？”

就好像是被一盆冷水给从头往下浇了一般，林暮整个人都傻了，他抖索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医生……您这是？”

“你去了上城区之后，就没办法在工厂里打工还债了，到时候，你欠我的债该怎么还呢？”

她俯下身子，和还瘫坐在地上的林暮四目相对。

“我……”

林暮支支吾吾地，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可恶，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慌乱之间，却看到眼前的纪青竹突然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宛如春雪初融，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不要当你的共犯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一下林暮的脸，眼睛弯弯的就像月牙。

“我要做你一辈子的债主。”

说着，纪青竹收手，转身，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她秀丽的黑发带着好闻的香气，从林暮的鼻尖掠过，轻柔而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