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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是期中假。我终于要回家了。等等,不,我没有回家。

显然,爸爸不想让我在假期里漫无目的地在圣詹姆斯宫[17]闲逛。和妈妈分手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那儿。轮到我和威利跟爸爸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俩也住在那里。现在爸爸担心我一个人在那座大宫殿里会惹出什么事来。他怕我瞥见报纸,无意中听到收音机。更重要的是,他担心我会被从开着的窗户偷拍,或者在花园里玩玩具士兵的时候被偷拍。他可以想象记者们试图和我说话,大声问:“嗨,哈里,你想妈妈吗?”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悲痛之中,而歇斯底里的媒体已经变得精神错乱。

最糟糕的是,威利不能在家照顾我。他在伊顿公学上学。

于是爸爸宣布,他要带我去南非。那是计划内的工作旅行。

“南非,爸爸?真的吗?”

“是的,亲爱的孩子。去约翰内斯堡。”

他说要会见纳尔逊·曼德拉……还有辣妹[18]

我非常激动,也有点儿困惑。问爸爸是辣妹组合吗,他解释说,辣妹组合要在约翰内斯堡开演唱会,她们要借此机会向曼德拉总统表示敬意。我心想,太好了。爸爸的话解释了为什么辣妹会在那儿……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明白。我不知道爸爸是否想让我弄明白。

事实是,爸爸的工作人员希望爸爸能拍一张与世界上最受尊敬的政治领袖和世界上最受欢迎的女子合唱队站在一起的照片。这张照片会成为头条新闻,传递出一些积极的信息,而这是他眼下迫切需要的。自从妈妈去世,他一直备受折磨。人们把离婚和随后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他。他在全世界的支持率只剩下个位数。仅以斐济为例,为纪念他而设立的全国性假日已被取消。

这次旅行的官方原因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很高兴能和他一起远行。这是一个逃离英国的机会。而且更好的是,能和爸爸在一起待一段时间。他似乎有点儿不在状态。

这倒不是说爸爸一直不在状态,但他总让人觉得还没有做好为人之父的准备——责任感、耐心以及付出时间。即使是他,一个骄傲的人,也承认这一点。而作为单亲爸爸呢?他可从来就不胜任。

平心而论,他努力了。晚上,我在楼下大声喊:“爸,我要睡觉了!”他总是乐呵呵地回喊道:“我马上就到,亲爱的孩子!”他说到做到,几分钟后就会坐在我的床边。他从来不曾忘记我怕黑,所以会轻轻地挠我的脸,直到我睡着。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他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我的额头。我醒来发现他走了,神奇的是,门总会小心翼翼地开着一条缝。

然而,除了那些稍纵即逝的美好时光,爸爸和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平共处”,若即若离。他似乎有沟通障碍、倾听障碍、面对面亲密交流的障碍。有时,在一顿漫长的、好几道菜的晚餐后,我走上楼,发现枕头上有一封信。信中说,他为我做的事或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我微笑着把信放在枕头下,但也会想,为什么他刚才坐在我对面的时候,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呢?

因此,能和爸爸不受限制地在一起待几天,想想都让人开心。

然后是我们面对的现实。这是爸爸的一次工作旅行。对我来说也是。参加辣妹组合演唱会是妈妈葬礼后我第一次公开露面。直觉和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都告诉我,公众对我生活状况的好奇有增无减。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但也希望他们都离开。记得踏上红地毯时,我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突然希望自己正躺在圣詹姆斯宫的床上。

我旁边的是“宝贝辣妹”[19]。她穿着白色塑料高跟鞋,鞋跟高达12英寸。我盯着她的高跟鞋,她盯着我的脸颊,还不停地捏。“那么胖!好可爱啊!”然后“时尚辣妹”冲过来,抓住我的手。再往前走,我看见了“姜汁辣妹”,唯一让我觉得和我有关联的辣妹——一个“姜汁同伴”[20],她最近还因为穿了一件英国国旗做的迷你裙而闻名世界。“为什么棺材上覆盖一面英国国旗?”她和别的几个辣妹对着我叽叽喳喳,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同时和那些记者们开着玩笑。那几个记者朝我大声叫喊:“哈里,朝这儿看!哈里,哈里,你好吗,哈里?”问的都是些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但每个问题都是陷阱,就像砍刀,挥舞在我头上。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在做什么,只想让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好编造新闻。

我凝视着他们的闪光灯,露出牙齿,什么也没说。

如果说我被闪光灯吓坏了,辣妹们却是陶醉其中。是的,是的,一千次的闪光都不会让她们厌倦。每次闪光都映照出她们的婀娜多姿。这对我有利。她们越靠前,我就越容易被人忽略。记得她们对媒体大谈她们的音乐和使命。我不知道她们也有崇高的使命。但一位辣妹组合的成员把她们反对性别歧视的运动比作曼德拉反对种族隔离的斗争。

最后,有人说音乐会该开始了。“你可以走了。跟着你父亲。”音乐会吗?我爸爸参加?

真是难以置信。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真的发生了。我亲眼看到爸爸兴致勃勃地跟着节拍摇头晃脑,脚敲着地板:

If you want my future,forget my past.

If you wanna get with me,better make it fast.[21]

之后,离开音乐会的路上,更多的闪光灯在我们眼前闪烁。这一次,没有辣妹组合为我们转移注意力。闪光灯下,只有爸爸和我。

我伸出手,抓住他的手,紧紧不放。

我记得,一个念头如闪光灯般明亮:爱他。

我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