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白鹭栖枝
江面浮着一层薄雾,芦苇荡里传来阿宝清脆的笑声。孩童赤着脚丫在浅滩上翻找鹅卵石,忽然指着水波间一抹青影叫道:“胜叔,水里有个怪东西!”
刘胜放下补了一半的渔网,蹚着冰凉的江水走去。浪头卷来一块锈迹斑斑的青铜面具,龙须盘着云纹,两颗暗红的玛瑙嵌在眼窝里。王寡妇挎着洗衣的木盆路过,青布裙角沾了泥水:“这纹样倒像祠堂房梁上雕的,可惜去年发大水冲垮了东墙。”
赵铁匠叼着铜烟杆踱过来,烟锅在面具上敲出“铛”的一声响:“二十年前在王都见过这样的物件,靖安侯府门口的铜狮子也有这般纹路。”老铁匠后颈的刀疤像条蜈蚣,那是去年冬天胡匪闯村时留下的。
阿宝忽然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掌心托着颗金灿灿的瓜子:“您瞧这个!背面刻着小狼头!”刘胜心头一紧,想起前日货郎说的传闻——北边来了伙马贼,专劫带着金瓜子的人家。
日头爬上祠堂飞檐时,刘胜踩着竹梯修补漏雨的屋顶。瓦片缝隙里卡着半截焦黄的纸,王寡妇在下头递茅草,青布袖滑落半截:“听说靖安侯府从前藏着块鱼符...”话没说完,竹梯突然晃动,纸片打着旋儿飘到阿宝脚边。
“景...景朔三年?”孩童歪着头念纸上的字。刘胜后背窜起一股凉气,十年前那个血火交织的夜晚突然闪过——父亲将他塞进地窖前,腰间的玉符分明刻着同样的年号。
江风裹着咸腥味转了个方向。阿宝抱着空竹笼冲进祠堂后院,草鞋甩在青石板上:“芦苇荡里全是马蹄印!”散落的金瓜子叮叮当当滚了一地,每颗背面的狼首都朝着江滩方向。
暮色染红窗纸时,刘胜将最后一卷兵书塞进墙缝。青铜面具在油灯下泛着幽光,龙爪云纹竟与残梁上的彩绘渐渐重合。阿宝蜷在墙角数金瓜子,陶罐将满未满的叮当声里,忽然听见江涛声中混着细碎蹄音,像是饿狼磨着利齿。
篱笆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刘胜抄起门边的柴刀,刀柄缠着的旧布条还是阿宝给系的。孩童怀里的青铜面具突然发烫,龙眼里迸出血光,映出七匹黑马冲破薄雾的轮廓——为首那人青铜面甲上,狼首纹与金瓜子如出一辙。
柴刀劈开夜风的刹那,王寡妇的尖叫声刺破雾霭。她护着阿宝滚进地窖,半坛梅子酒摔碎在青石板上,琥珀色的酒液裹着艾草漫过金瓜子,狼首纹在酒水中狰狞浮动。
“交出鱼符!“青铜面甲后的吼声带着北地口音。弯刀劈落时,刘胜突然想起《尉缭子》中的车阵之法,柴刀斜挑马腿关节。黑马哀鸣跪地,马上人顺势滚落,面甲被竹篱笆勾住,露出一张烙着狼头刺青的脸。
江面忽起怪风,浪头拍岸声里混着金铁交鸣。赵铁匠抡着烧红的铁钳冲出院门,火星子溅在胡匪皮甲上滋滋作响。老铁匠后颈的刀疤涨得紫红:“狗崽子们!去年没吃够烟锅的滋味?“
阿宝从地窖草隙间窥见,青铜面具在刘胜怀中泛着血光。孩童胸口发烫,摸出颗金瓜子贴在龙纹上——玛瑙眼突然迸出红光,映得江面赤浪翻涌。七匹黑马齐声嘶鸣,前蹄乱蹬不敢近前。
“装神弄鬼!“面甲首领扬手掷出三枚铁蒺藜,破空声却在中途戛然而止。江心飘来苍老笑声,蓑衣老叟端坐孤舟,钓竿银丝缠住暗器:“好俊的回风柳叶镖,拓跋家的狼崽子越发长进了。“
刘胜虎口发麻,柴刀被无形气劲牵引着划出圆弧。刀锋过处,五把弯刀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面甲首领暴退三步,忽然扯动腰间皮囊,金瓜子雨点般洒向茅屋——正是阿宝白日捡到的那种。
“小心火油!“王寡妇的提醒晚了一步。金瓜子触地即爆,火蛇顺着酒液窜上房梁。赵铁匠抡起水缸砸灭火苗,滚水浇在胡匪身上腾起白雾。混乱中,青铜面具脱手飞出,正落在老叟船头。
江面突然结起薄冰。老叟钓竿轻点,冰晶凝成八卦阵图:“小友看好了!“刘胜足踏离位,柴刀竟使出一招精妙剑式,刀风卷着火苗扑向敌阵。面甲首领的皮裘轰然燃起,惨叫着跌进江中。
余下胡匪拨马欲逃,却发现马蹄陷在冰里。老叟朗声长笑,钓竿挑起青铜面具掷向刘胜:“七月十五,玄元当归!“面具触额瞬间,刘胜眼前闪过陌生画面:地宫中的玉符,沙盘上的兵阵,还有漫天箭雨下燃烧的王旗。
晨雾散尽时,江面只剩浮冰与焦木。阿宝从废墟里刨出半块焦糊的艾草团子,掰开竟露出颗完整的金瓜子。王寡妇望着江心水涡喃喃:“那老丈的船,和二十年前载走靖安侯夫人的画舫好生相似...“
三日后,货郎捎来北边消息:三百里外有马贼营寨被神秘人所破,雪地上留着巨大的八卦焦痕。赵铁匠修补祠堂时,在残梁夹层发现半卷《玄阴策》,泛黄的纸页上画着青铜面具的纹样。
立冬那日,江面漂来盏河灯。阿宝捞起灯芯里的蜡丸,剥开是张帛书:“江陵城东三十里,临风山庄。“孩童转身要寻刘胜,却见渡口老柳树下,青铜面具在月光中泛着幽幽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