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银杏叶在窗外簌簌飘落时,陈永福正盯着餐桌对面的少年出神。少年握着汤匙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又做那个梦了?“母亲林淑媛伸手想摸儿子的额头,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皮肤时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节被陈永福收进眼底,连同她右眼角那颗暗红色的小痣一起,在记忆的泥潭里搅动出浑浊的气泡。
王明远突然掀翻汤碗,滚烫的粥泼在陈永福青筋隆起的手背上。少年漆黑的瞳孔在晨光中收缩成针尖:“火...好多火...有人在哭...“
陈永福的哮喘毫无预兆地发作起来。他摸索着往口袋里掏喷雾剂,却在混乱中碰倒了盐罐。雪白的盐粒洒在深褐色的桌面上,诡异地聚成放射状纹路,像极了二十年前那间仓库地板上凝结的血痕。
“王叔快喝点水。“女儿王雨薇递来的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在陈永福接过的瞬间,他看见少女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色碎屑。昨天晚饭时她端上来的红烧排骨,汤汁也是这种令人不安的绛红色。
卫生间的门在背后关上的刹那,陈永福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镜子里映出他脖子上紫红色的瘀痕,这是三天前帮王建国搬运旧衣柜时留下的。当时那个憨厚的男人慌张道歉的样子多逼真啊,若不是陈永福在衣柜夹层摸到被火燎过的照片残角,他几乎要相信这只是场意外。
水龙头突然发出尖啸,暗红色的锈水喷涌而出。陈永福踉跄后退时,瞥见浴缸边缘有一道新鲜的刮痕——和他工具箱里少了的那把钢锉宽度完全吻合。潮湿的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汽油味,与记忆深处某个暴雨夜的腥风重叠。
客厅传来座钟整点报时的声响,青铜音锤撞击的旋律让陈永福浑身发冷。二十年前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书桌上也摆着同样制式的德国座钟。当他把煤油浇在昏迷的男孩身上时,钟声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响了十二下。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王建国正在阁楼擦拭那架德国座钟。陈永福透过楼梯缝隙望去,男人粗壮的手指捏着绒布,正在反复擦拭钟摆上雕刻的紫藤花纹——那个位置本该有块硬币大小的灼痕。
“王叔,试试淑媛织的新毛衣。“王建国的声音在头顶炸响,陈永福惊觉自己已经盯着阁楼看了二十分钟。深灰色毛衣带着樟脑丸的味道,领口针脚突然收紧的瞬间,他想起二十三年前那个被自己勒死在保险柜前的会计,那人喉结下方也有类似的瘀紫。
晚餐时王雨薇哼着歌摆盘,瓷碟边缘的蓝鸢尾花纹让陈永福叉子差点脱手。1998年春天,建材大亨周正清的别墅里,被他灌入氰化物的茶盏正是这套英国骨瓷。少女忽然转头嫣然一笑:“王叔怎么不吃?鳕鱼要凉了。“
午夜哮喘发作时,陈永福摸向床头柜的手僵在半空。原本放着喷雾剂的位置,此刻摆着个褪色的变形金刚——正是他儿子六岁生日那天抱在怀里的玩具。窗外积雪映出蓝幽幽的光,照亮衣柜缝隙里一闪而过的金丝镜框。
“您又咳嗽了。“林淑媛幽灵般出现在门口,白睡裙下摆沾着泥渍。她端来的冰糖雪梨在汤匙搅动下泛起诡异油花,陈永福分明记得今早垃圾袋里躺着半瓶杀虫剂。
次日帮王建国整理车库时,陈永福在割草机刀刃上发现几根银白发丝。当他假装踉跄扶住墙壁,指尖摸到墙纸下凹凸不平的刻痕——歪歪扭扭的“救命“字样,还带着暗褐色的指印。王建国笑着递来热可可,虎口处新添的伤口正在渗血。周末家庭影院时间,王明远执意要放《萤火虫之墓》。当动画里燃烧的街道映满客厅时,少年突然用京都方言呢喃:“为什么要烧掉我的书包?“陈永福后颈瞬间爬满冷汗,这句话正是他当年纵火时,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男孩最后的哭喊。
圣诞夜钟声响起时,陈永福在阁楼发现更可怕的东西。挪开积灰的圣诞树装饰盒,墙面上用红色蜡笔涂满燃烧的房子,每扇窗户里都画着吊死的人偶。最下方标注的日期赫然是2001年3月16日——他制造首起纵火案的日子。
王明远捧着VR眼镜蹦跳着出现时,陈永福正盯着茶几上的果盘出神。葡萄摆成的螺旋结构与当年他给市长夫人投毒用的菌类培养皿一模一样。“王叔陪我玩新游戏嘛。“少年撒娇的尾音带着金属质感,就像当年被他改造过的变声器。
视网膜捕捉到镜面反光的0.3秒内,陈永福的后颈突触贴片已经释放神经递质。等他意识到这是林淑媛每天坚持给他贴的“膏药“,虚拟与现实的分界线早已溶解。腐肉气息扑面而来,他发现自己跪在1998年纵火案的儿童房里,手中握着滴血的斧头。
“爸爸?“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这个被他亲手闷死在保险柜里的小女孩,此刻正用烧焦的手指戳他后背。陈永福疯狂撕扯虚拟手套,触觉反馈系统却让溃烂的皮肤组织粘在指尖。衣柜镜面突然变成直播屏,三万条弹幕飞过:【砍下去!】【血包准备就绪】【打赏解锁隐藏视角】。
时空骤然翻转,他变成2003年化工厂爆炸案的夜班保安。防毒面具自动锁死,氰化氢气体从呼吸阀倒灌进来。透过观察窗,他看见年轻的自己正在总控室输入密码,后颈浮现出和王建国相同的虎口疤痕。警报声与当年受害者的哀嚎声波同频共振,耳蜗植入的芯片开始播放审讯录音。
“欢迎体验第47次重生。“王雨薇的声音从燃烧的通风管道传来。陈永福的味觉神经突然被激活,尝到女监理肺里灌入的水泥浆味道。他的视网膜投射出生物电流图谱,显示所有痛觉感知都被调节到人体承受极限的0.98倍。
在第十二次循环时,陈永福发现了更可怕的真相。当他操控虚拟角色举起屠刀时,脑电波图谱与历史罪案现场的监控录像完美契合——这些VR场景根本不是复刻,而是直接用他的记忆皮层电流生成的全息投影。王建国团队研发的潜意识成像仪,早已把他变成自我解剖的活体标本。
圣诞颂歌响起的瞬间,所有虚拟痛觉突然实体化。陈永福看着自己左臂浮现出会计被钢丝勒出的紫斑,右腿出现监理被水泥凝固的钙化层。林淑媛捧着基因编辑报告轻笑:“我们在您每天喝的参茶里加了逆转录酶,现在您正在长出受害者的器官组织。“
跨年夜钟声敲响时,社区中心升起全息纪念碑。十七道激光束穿透陈永福的身体,在雪地上投射出他二十年来所有的犯罪数据。王明远戴着脑机接口设备走近,少年瞳孔里跳动着神经元的荧光:“接下来要载入的是受害者家属视角记忆,预计持续播放238小时42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