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不能寐

“熟悉吗?”内监用手中的浮尘轻扫面前烧的只剩半截的衣物,纵使这件衣服已经面目全非,可上面江南独有的金丝江绣还印在袖子上。金莲在烧焦的衣物上栩栩如生,内监将衣服丢在一旁,尖酸道:“你也知道,在这里撒谎是没有用的,这种衣服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起的,却也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仔细想想,你怕是私通了那家的贵公子了吧?”

魏苏意将头瞥向一旁,“她将衣服拿给您,您就相信是我私通?若是她有意陷害于我,您也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哈哈哈,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非要我们将你背后的男人扒出来你才不那么嘴硬吗?”

内监桀桀大笑,话锋一转,“魏小姐,您真是一刻都不曾消停啊。”

魏苏意被绑在柱子上,她看着慢慢退去的内监,疑惑涌上心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下去吧。”低沉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牢房。

魏苏意抬头的瞬间对上的是那双冷漠的眸子,他脸色低沉,眉宇间有些疲态但还是威风凛凛。萧昶一步步靠近,踏上了台阶,向她压了过来。

他一身玄色云纹蟒袍,白玉冠上的金纹流苏垂到胸前,整个人气势汹汹,纵使他现在只是盯着魏苏意,她也觉得脊背发凉。

萧昶不语,只是一味的盯着她。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眉宇间却尽显杀气。脸颊有些凹陷,整个人比那时还要瘦些。

“两月不见,你瘦了。”萧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随后他用匕首将绑住魏苏意的绳索割开,他看了一眼魏苏意被勒红的手腕,便又收回了目光。

他不该插手的,可他还是来了。

魏苏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她看着丝毫不退让的萧昶,故作轻松道:“您今天是大发善心放我走的吗?”

“不。”萧昶端坐在了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我是来看戏的。”

“看戏?”魏苏意心中一沉,一种不详的预感浮现出来。

魏苏意被他用眼神勾住,“......”

萧昶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又道:“这些日子你过的很开心吗?”他目光追随着落座在他身旁的人儿,眼神专注。

“殿下关心这些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应该筹备与郡主的订婚宴吗?”魏苏意歪了一下脑袋,笑道。

这掖庭宫虽然地处偏僻,但风声却不比任何一个地方少。

听说这郡主在家大病了一场,李将军为了冲喜恳求皇帝将订婚宴提上日程。只不过,那个由钦天监算的良辰吉日怕不是今日吧?

“取消了。”

两人一来一回都不甘落下风,语气凌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半掩的房门被内监推开,他作揖低声道:“殿下,他到了。”

萧昶眼神一亮,起身望向魏苏意,“戏台子搭好了,你这个角儿是要在背后偷听吗?”魏苏意微微一愣,顿时想明白了他这句讽刺是什么意思。

欧阳家的事情已经闹到了大理寺,今日更是在全城的注目下出殡,而那个本该死去的嫡子却在这个污秽之地躲了将近两个月,他怕是早就察觉到了欧阳的存在......

魏苏意向前一步猛地拉住萧昶的衣袖,只听见他嘶了一声回头,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萧昶脸色沉了下去,将她的手甩开。

“呵,这宫中到底有多少人都是殿下的眼线?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魏苏意一步步向他靠近,或许是因为她紧皱的眉头,萧昶也在后退,不做反驳。

“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落,她也不再靠近面前的人。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高悬的关门前硝烟四起,铁锈的腥气充斥着她的口腔,她面前是尸山血海,整片天地都被染成了血色!她身边的将士无一不倒下,最后她只能用长枪撼地,支撑着自己已经残碎的身体......数道惊雷快要将天空撕裂成碎片,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而那马背上的男人却对她举起了长弓......

直指她的胸膛。

忽然冰冷的触感从她脸上划过,不知何时萧昶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而她却看见了萧昶袖口的血色。魏苏意惊道:“你受伤了?”

他脸色比那时分别时还要憔悴,明明是一国太子,却每天都在提防着那些要杀他的人。

魏苏意抓住他要离去的手掌,衣袖向上一撸,萧昶手臂上的剑伤彻底暴露了出来。巴掌长的口子,到现在都还没有结痂。

萧昶将手抽离,淡淡问道:“这么在乎我?”

魏苏意轻叹,脸上尽是无奈。

“谁在乎你啊?我只是职业习惯罢了。”魏苏意不再纠结他的回答。

他是一国储君,身居东宫必然面对的是各种危难险阻,这宫里有他的眼线不奇怪。只是她始终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一直都感觉,萧昶想杀了她,可他偏偏到关键时刻就又退缩了,而后将她死死圈住,吊着她的最后一口气。

“你先解决自己的烂摊子吧。”萧昶用外衣将染红的衣袖盖住,潇洒的向大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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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那叔叔见到你还活着,他该有多开心。”萧昶故意加重了开心二字,他静静的看着殿前的欧阳博瀚是何反应。

欧阳博瀚朝着萧昶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答道:“从我决定在宫中藏匿时,我就在赌能不能见上殿下一面。”

“哦?你见我作甚?”萧昶明知故问,好似在逗他。

“因为殿下缺一个合适的人选去整顿户部。”欧阳博瀚见萧昶不语便又接着道:“北方已经连年旱灾,朝廷的赈灾粮却被他们一层一层的搜刮干净,此事树大根深,您需要一颗暗棋,替您去解决这些蛀虫。”

“我欧阳博瀚,如今已经了无牵挂,我可以豁出性命去当殿下的一把刀。”他目光坚韧,字字肺腑。

他虽然只是在户部当一个闲散差事,可夜深人静时他总能听到父亲书房中传来的议事。耳濡目染下,他也不是个只会办事的死呆子,他清楚现在的局势。李氏一家已经封无可封,他们现在竟然敢收买各大世家,这就是明摆着与皇室对着干。

太子萧昶从来也不是吃素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已经被逼得毫无退路。他父亲也被逼死封口,他想要在欧阳家活下去,想要在朝堂上活下去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你要背叛李氏吗?”萧昶语气凝重,“你们欧阳家不早就站队了吗?”

“我来的路上,殿下就已经派人向我透露宫外的风声了......如今,我父亲刚死不过三日,他们便开始瓜分家产......我深知这些都是不义之财,若殿下相信我,我愿散尽家财为殿下铲除异己!”

“还真是树倒猢狲散。”萧昶来到了他的面前,“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的。”

“哈哈哈。”他笑着拍了拍欧阳博瀚的肩膀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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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你们都是谁。”内监大人翘起莲花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魏苏意看着旁边的人,心中升起一阵无奈,直直的跪了下去,道:“婢女魏苏意。”

“欧阳博瀚。”他并没有下跪,而是心酸的看向魏苏意。

他还穿着魏苏意为他捡来的烂布衣,此刻却站的笔直,一身书卷气。

欧阳博瀚?!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坐上主事的欧阳家嫡子?

殿下只与他说照常处理,可没说这欧阳的人来了!

“还愣着干嘛!不赶紧给欧阳大人搬凳子!”

“哎呀呀!这不是前些日子失踪的欧阳公子吗?您怎么会出现在掖庭宫啊?”

内监顿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褶皱的脸上快拧出一朵花儿来,下一秒却对着李然破口大骂:“你个贱蹄子!竟也敢污蔑欧阳公子!”他将矛头指向了在一旁跪着的李然,“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欧阳家的公子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他分明是冒充的!”

李然指着欧阳博瀚和魏苏意,全身都在颤抖,“你们躲在那间烂屋子里面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大人,他们至少相处了十日有余!”

“我敢对天发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还有那件衣物,是我看着魏苏意丢进土灶里面的!”

她当时只觉得魏苏意有些反常,没想到她竟然要将这件绣工极好的袍子烧毁?待她将衣物拉出来上面就只有一朵金莲可以辨认了。她在浣衣局当差许久,自然也是知道这件衣服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

“李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欧阳博瀚一句话将李然拉回现实,他手中垂落下一个圆形腰牌,汉白玉的朱雀在上面栩栩如生,背面赫然刻着户部主事四个大字。

李然突然瘫坐在地上,嘴唇颤抖道:“不可能!”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得到这一切?凭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汲汲营营一辈子?”李然忽地站起来。

欧阳博瀚见状赶忙挡在了魏苏意面前,“我与魏小姐从未有过逾举之行,那日危难,是魏小姐舍命相救!李小姐,她于我是救命的恩人,也请你之后不要再随随便便就可以去污蔑他人。”

李然全然不顾及台上的内监,狂言道:“哈哈哈,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久,说不定她魏苏意早就不是什么清白之身了!”

“李然!你给我闭嘴!我与欧阳博瀚清清白白,岂容你在这里血口喷人!”

魏苏意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若如你所言那般就让我不得好死!”

啪!!

内监拍案而起,“你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把她拉下去!”他朝着李然的方向指了指。

“这欧阳大人只不过是受伤了在魏小姐那里修养,而你颠倒是非,污蔑他人。拖下去,赏她三十个板子!”

“大人!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大人!”

欧阳博瀚将魏苏意扶起来,轻语道:“你没事吧?”

“谢啦,没事儿。”魏苏意微微一笑。

余光之外,是屏风后面渐渐出现的萧昶,他审视着众人,目光最后停在了魏苏意的身上。

“过来。”眸子里的坚决不容质疑,这两个字就是命令。

魏苏意装作没有听见,留下欧阳博瀚在一旁疑惑。谁知下一秒,萧昶便走了过来,他直接将魏苏意拉开欧阳博瀚的身边,“你们靠的太近了。”

“给你两天时间,解决完欧阳家的事情。”

“好!”欧阳博瀚一口应下,人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萧昶看出来他的犹豫,他大手一挥便将魏苏意的腰肢环住,冷言道:“你可以走了。”

他愣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就识相的向萧昶告辞离去。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

“若不是你手上有伤,我早就对你不留情面了!”魏苏意看着一脸笑意的萧昶,顿时气呼呼的有种要打他的架势。

“没人和你说过,你这个样子很危险吗?”

魏苏意差点跳了起来,“我看你最危险吧?每次你一出现就没有好事发生。”

“魏苏意。”

萧昶遣散了众下人,将她的肩膀板正道:“这些日子见不着你,我倒是落了个夜不能寐的毛病。”

“回来吧,帮我把身上的毒解了,我就放你离开。”

他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魏苏意呆呆地看着他,但是听到离开二字便像是肌肉记忆般脱口而出道:“好!”

“你竟答应的这么爽快。”他甚至还想要用万两黄金来诱惑一下她,没想到她这么想要出宫?

“你要说话算话!”魏苏意见萧昶想要离开,整个人在他身后追随,“你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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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什么叫夜不能寐啊?”十二在殿前唏嘘。

“殿下确实和之前不同了。”老五道。

“你怎么也在这?那刺客找到了吗?”十二道。

“他逃到了皇城边上就消失了,我们推测他大概会水。”老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