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卡尔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在林恩脸上，似乎要穿透皮囊，看清底下隐藏的秘密。
“告诉我，这两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句问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在母亲面前可以敷衍，可以用“父亲托梦”这样离奇的说法暂时搪塞。
但在兄长面前，尤其是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里，卡尔显然不接受这种解释。
林恩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卡尔不是母亲，他是个军人，思维缜密，观察力强。
自己这两年的变化，确实太过惊世骇俗。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哥哥，在你眼里，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卡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恩会反问。
他皱起眉头，陷入了回忆。
“以前的你？”卡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成绩优异。”
“军官学校毕业的时候，成绩是全优，所有人都为你骄傲。”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壁炉上方悬挂的一柄旧军刀，那是他们父亲的遗物。
“我记得很清楚，两年前，你去柏林报道，是我亲自送你去的。”
“我们还在亚历山大广场旁边的小酒馆喝了一杯。那时候的你，对未来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按部就班的期待。成为一名合格的普鲁士军官，继承父亲的遗志，或许在某个团里按部就班地晋升……”
卡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那时候的你，会跟我讨论歌德的诗歌，会抱怨军事理论课的枯燥，会为了一场舞会该穿什么礼服而烦恼。”
“你对政治和战略……说实话，你那时候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觉得那是老头子们才操心的事情。”
卡尔转回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恩身上。
“可是现在呢？林恩，你看看现在的你！”他的语调微微扬起，“散兵战术，铁路，工厂，废除农奴制……这些东西，是你以前会去思考，甚至有能力去推动的吗？”
“你在耶拿和易北河拖住了法国人，他们说你用匪夷所思的战术逼退了拿破仑！”
“你保住了柏林，报纸上称你为‘普鲁士的希望’，‘霍亨索伦的雄鹰’！”
卡尔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神话。
“短短两年，林恩，你告诉我，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两年之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不仅仅是成熟，不仅仅是成长，这简直就像……”
卡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恐惧。
“就像，你的灵魂，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样！”
这句话一出口，书房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壁炉的火光跳跃在卡尔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
林恩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卡尔竟然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穿越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恐怕和“恶魔附身”也差不了多少。
“哥哥……”林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多了。”
“我想多了？”卡尔猛地站起身，在书桌前来回踱步，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林恩，你让我怎么不多想？我甚至有过更可怕的念头！”
他停下脚步，逼视着林恩，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上的画像听到。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就像，被某种邪恶的力量附身了！”
“否则，你怎么解释这一切？那完全不是你！”
卡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这个想法困扰了他很久，甚至让他感到恐惧。
他害怕眼前的弟弟，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恩了。
看着哥哥眼中真实的恐惧和担忧，林恩心中的那点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解和歉意。
对他来说是穿越，对卡尔来说，弟弟的变化确实如同鬼神之事。
他站起身，走到卡尔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冷静下来。
“哥哥，看着我。”林恩的眼神真诚而坦荡，没有丝毫躲闪，“你觉得，我像是被恶魔附身的样子吗？”
卡尔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智慧，但并没有邪恶或疯狂的迹象。
“我承认，我的变化很大。”林恩缓缓说道，语气平和而诚恳，“但那不是因为什么恶魔，而是因为经历。”
“经历？”卡尔的眉头依然紧锁。
“是的，经历。”林恩放开卡尔的肩膀，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月光和雪色映照得一片洁白的世界。
“哥哥，或许没有像我一样，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普鲁士的危亡。”林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我看到了士兵们在泥泞中挣扎，面对法国人的枪林弹雨，看到了将领们的固执和无能。那种绝望和不甘，几乎要将人吞噬。”
林恩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卡尔：“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人如果还有一点良知和血性，难道不会想要改变吗？难道不会拼尽全力去寻找出路吗？”
卡尔沉默了。
他虽然不在核心战场，但也听闻了耶拿战役的惨状。
“你说得对，危难确实能激发人的潜力。”卡尔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这还不足以解释。”
“那些想法，并非凭空而来。”林恩走到书桌旁，指了指上面的几本书，“还记得我以前喜欢读历史和各种杂书吗？”
卡尔点了点头。
“在柏林，我有幸结识了一些真正有远见卓识的人。”林恩的语气带着尊敬，“沙恩霍斯特将军，格奈森瑙中校，还有克劳塞维茨。”
“他们对军事和国家有着深刻的思考。和他们的交流，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我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我把我从书本上看到的，结合他们的思想，再加上战场上的实际情况，不断地思考、尝试、总结。”
林恩看着卡尔，眼神坦诚：“哥哥，我不是什么天才，更不是被恶魔附身。”
“我只是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又恰好遇到了一些良师益友。”
卡尔静静地听着，他的脸色非常的复杂。
那是纠结与沉思。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葡萄酒，却没有喝。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气氛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
壁炉里的火依然在燃烧，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过了许久，卡尔抬起头，看向林恩。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慰。
“林恩，”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他站起身，走到林恩面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眼前的青年，面容依然熟悉，但眉宇间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自信和坚毅。
他的肩膀不再单薄，足以扛起沉重的责任。
“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卡尔的声音里带着真挚的赞许，“比我想象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我为你感到骄傲。”
说着，卡尔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林恩。
这是一个迟来的拥抱，带着兄长的认可。
“在柏林，万事小心。”卡尔拍了拍林恩的后背，声音低沉，“那些政治斗争，比战场更加凶险。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哥哥。”林恩也回抱住卡尔，“我会的。”
放开彼此，兄弟俩相视一笑，之前的隔阂与猜疑，仿佛都随着这个拥抱烟消云散了。
“好了，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卡尔指了指门口，“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去林子里转转？看看还能不能打到几只兔子。”
“好啊。”林恩笑着点头，“很久没有和哥哥一起打猎了。”
走出书房，外面的走廊一片寂静。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将整个庄园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
这是他穿越以来，难得的一个真正放松的夜晚。
林恩知道，这样的宁静只是暂时的。
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
但至少现在，在这个飘雪的圣诞夜，他可以暂时放下一切，享受这片刻的温馨与安宁。
明天还要回柏林吗？
不，假期才刚刚开始，就让他先好好享受享受这难得的假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