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生者

沈渊刚参军第三年，去几内亚执行过一年的联合国维和任务。

一次反政府武装和政府军的冲突中，他所在的营奉命去战区进行人道主义救援。

在前往战区的路上，一枚榴弹炮命中了车队前方的步兵装甲车，整个车组当场牺牲。

那是沈渊第一次见到，平日里铁人一样的教导员，看见面前的手机屏幕，迟迟不敢拨出那个电话。

那个向牺牲战友亲人们报丧的电话。

“他是这么说的吗？”

玛琳从沈渊手中接过兵籍牌，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起来，像是在看自己久未谋面的爱人。

“嗯...”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对于当年的不辞而别，他很抱歉。”

“还有吗？”

玛琳的语气十分平淡，可对沈渊听来，这几乎是最严酷的拷问。

自己不是没设想过今天这种场面——作为小队的队长，他当然做好了向队友家人，父母报丧的心理准备。

但不管再如何准备，当那一天真的到来，他还是会像现在一样的手足无措。

内疚，亏欠，悔恨，自责...在感情的海啸面前，沈渊的训练起不到任何作用。

“还有吗？”

“他说...你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为数不多的一抹意义。”

玛琳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唉。”

拉开达克里里神像下的抽屉，玛琳将罗文的兵籍牌和他的国旗臂章放在一起。

“你...为什么...”

“小哥儿，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看起来不伤心？”

玛琳轻易的洞察了沈渊的内心。

“如果我在你面前痛哭流涕，你来安慰我，是不是会让你好受点儿？”

“或者我骂你两句，比如为什么你没劝他留下之类的，能稍微减轻你的负罪感？”

玛琳从一旁的罐子中拿出一根蜡烛，在神像面前点燃。

“小哥儿，很多时候，人是不能指望通过别人的指责来释放自己的情绪的。”

沈渊的头深深低了下去，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保护战友的无能，也有被玛琳看穿内心想法的羞愧。

“你才失去了他一周左右，而我已经失去他16年了。”

玛琳看着一言不发的沈渊，递上一根蜡烛。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悲伤，而你也终有一天会习惯的。”

“这是属于生者的诅咒。”

“更何况，我是命运织工的信徒，对于不可挽回的悲剧，我只有全盘接受。”

“这就是命运啊，小哥儿。”

沈渊看向玛琳，无言以对。

如此平静，淡然，却每句话中都裹挟着对逝者的哀思。

像是一块不会融化的坚冰，只会让周围感受到她的冷气。

“悲伤的时间暂时结束，你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送罗文的遗物吧。”

玛琳岔开关于罗文的话题，让气氛没那么压抑。

“啊...对了，还有一些技术问题。”

沈渊将自己的无人机和四目热融合夜视仪交给玛琳。

看着手中两样熟悉的东西，玛琳明白了沈渊的来意。

“你也想知道怎么让这东西侦察到超凡生物是吗？”

“对，您是怎么...”

“罗文和我一起研究的，当时他的铁鸟还差点拼不回来了。”

“放我这里吧...大概明天来找我拿。”

虽然玛琳说全部交给她了，但是沈渊有些好奇究竟要怎么实现这样的功能。

“你有没有好奇过，法力和超凡力量之间的关系？”

“诶？”

法力和超凡力量不是完全等同的吗？

“一个形象的比喻，法力是亚金，而超凡力量则是以亚金燃烧为动力的机械。”

“比如说跟你来的那个孩子。”

玛琳稍微一挥手，还在工坊里到处参观的医生突然被一股力量托举起来，直接按在玛琳面前的椅子上。

“诶，干、干什么了。”

医生一脸恐慌的看着面前的二人。

“玛老师，你别吓着医生。”

沈渊急忙上前安慰医生。

“小姑娘，你的面具能摘下来吗，我要给小哥讲解一下关于法力和超凡力量的关系。”

“您、您请随意...咦——”

听到是要拿自己给沈渊当教学用具，医生也就放弃了反抗。

“哇哦——”

玛琳伸手摘下医生的面具和兜帽，看着医生的脸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像少女人偶一样诶，好可爱的孩子！”

“请、请别一直看着我的脸...”

医生的脸肉眼看见的变红。

“好了好了，小哥，看这里。”

玛琳指着医生那双奇特的紫色眼睛，一些符文法阵凭空出现在其指尖。

“这就是能够发挥超凡力量的超凡器官，只要为其充入足够的法力，就能发挥出一般法术所做不到的独特能力。”

“像这个孩子的...嗯，很少见的改造，是有关于记忆操纵方面的吗？”

玛琳看着手中符文法阵内跳跃的参数，向医生询问。

“对、对的。”

“谁给你做的改造手术？”

医生的改造手术进行的十分粗糙，但效果却很好。

只有一种可能性。

她使用的是古代神国的技术。

“我、我自己...”

“真了不起啊。”

玛琳宠溺的摸了摸医生的脑袋，像是在看一个十分欣赏的学生。

“小哥，拿着这个。”

玛琳唤来一个圆形玻璃片，落到沈渊手上。

“现在，小姑娘，尝试发动你的能力。”

“是、是...”

医生对准面前的沈渊使用能力。

几乎是同时，沈渊手中的镜片上出现了一枚指针，指向了医生的方向。

“能理解要如何探测到超凡力量了吗，小哥？”

只要是使用法力的超凡器官，就会产生如同机械运转废气一样的副产物。

“而侦测的关键，就在于搭载了会对超凡器官副产物产生反应的符文镜片。”

沈渊逐渐理解一切。

“当然啦，这里面有很多细节，但对于你这样的门外汉来说，知道这些就差不多了。”

玛琳收回镜片，将医生还给沈渊。

“明天记得来拿。”

两封邀请函放到了沈渊和医生的手上。

“这是？”

“神秘学家的长期邀请函，可以随时找到我的工坊。”

“除了罗文以外，只有你们两个有。”

这是莫大的信任。

“为、为什么也给我？”

医生小心翼翼的问道，明明自己和这位神秘学家才是第一次见面。

“倒不如说，我希望小姑娘你常来哦。”

“你这么有天赋，又能对自己进行超凡手术...总之，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反正有小哥儿做担保，你肯定不是坏人。”

“谢、谢谢...”

医生十分珍惜的将邀请函放入自己长袍的贴身内兜。

“那我们告辞了。”

在沈渊和医生准备离开时，一句话突然传入沈渊的耳朵。

玛琳并没有开口，这句话是用传音法术专门说给沈渊听的。

“别重蹈罗文的覆辙。”

“别丢下那孩子一个人。”

......

看着紧闭的大门，玛琳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神龛。

从中拿出罗文的兵籍牌，看着上面的熟悉的名字，以及...

自己亲手为他蚀刻的幸运符文。

此刻，无人目睹。

玛琳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