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访谈·

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劳动教育的本质与独特价值

——访教育部职业技术教学中心研究所副所长曾天山研究员

【受访专家简介】曾天山，男，湖南湘乡人，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主要从事教育政策与管理、教育教学理论研究。现任教育部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研究所副所长，兼任全国教育科学规划战略学科组副组长，北京师范大学、华中科技大学、西南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家教育行政学院教授。入选国家百千万人才工程，获“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荣誉称号。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教育报》《教育研究》《人民教育》《中国教育学刊》《高等教育研究》等重要报纸与学术刊物发表论文100多篇，并多次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报刊资料》《高校文科学报文摘》转载。曾主持全国教育科学“十五”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基础教育管理新体制研究”；国家社科基金“十一五”规划教育学一般课题“中国教育科研影响力研究”；教育部委托课题“教育现代化专题”和“教育公平专题”；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青年农民工学习需求调查”等多项重要课题。研究成果《教学理论研究系列》获甘肃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中国贫困地区教育发展研究报告》获得第二届全国教育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义务教育阶段“择校生”现象透视》获第三届全国教育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教育科研的视野和方向》获第四届全国教育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

访谈人：曾老师，您好！您作为从事劳动教育和职业教育研究数十载的专家，对劳动教育有全面而深入的研究，最近拜读了您《我国劳动教育的前世今生》一文，文中提出“新时代劳动教育需要回归本质”，那您认为新时代劳动教育的本质应该是什么？和以往的劳动教育区别在哪里？

曾天山：劳动教育的本质是培养人、锻炼人，劳动教育也是培养人、锻炼人的一个非常必要和重要的途径。所以既不能把劳动教育作为一种惩罚学生的措施，也不能把它变成接受再教育的手段。过去一段时间的劳动教育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却存在走偏的现象。一方面把劳动教育作为处罚的一种手段，或者说让学生接受再教育的一种方式，这种劳动教育观总觉得学生必须接受乡村教育、农村教育，“出大力、流大汗”，这才是真正的劳动教育，这是一种走偏的表现；另一方面是把劳动教育理解为通用技术教育、广泛的社会实践，并把劳动教育的概念异化为一种技能性的教育，这是走偏的另一种形式。新时代劳动教育的本质既要有马克思主义“教劳结合”思想的引领，又要保持“耕读传家久”的传统，劳动教育不会过时，但要体现时代特征。现代技术条件下的劳动教育，强调教育要与以科学技术为基础的劳动相结合，培养学生的专业精神、职业精神、劳动精神。劳动教育本来的目的就是通过体验，通过职业启蒙，增强学生对劳动人民的感情，使其与社会沟通，使其与劳动世界沟通，是这样的一种活动。学生通过这种活动认识劳动价值，了解劳动人民的工作价值和他们的辛苦、艰难，我们应该从这个维度来谈劳动教育的本质。所以劳动教育应该既包括教育含量，也包含技术含量。

访谈人：您还提出了“劳动教育在我国的重生”，那您认为目前中国劳动教育重生有哪些阻碍？

曾天山：对于劳动教育的重生，其实过去有段时间是有很好的实现条件的，过去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农村学校都有校办农场，城市的学校都有校办工厂，都是开门办学，学工、学农、学军很盛行，社会所创造的条件很好。但是，改革开放以后，我国的发展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恢复高考、恢复教育秩序对劳动教育虽然也有好处，但是我们是以单向思维而不是辩证思维来看待并发展劳动教育，没有掌握好度，从这个极点跳到了另一个极点，从特别重视劳动教育一下子就变成特别重视技术教育，这对于劳动教育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随着经济社会的变化，校办工厂、校办农场都不存在了，而且城市的国有企业随着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企业中的一些学校也不存在了。这样导致学校的社会实践骤然减少，仅保留了一些夏令营、游学等体验活动和参观活动，这种活动不是深度的劳动参与，不是学生自己动手去做的劳动。此外，学校出于安全考虑，怕学生受伤，不仅取消了劳动实践，甚至体育项目都减少了。而且有的学校将必要的劳动，如卫生的打扫都外包给公司了。我们上学的时候，学校教室的卫生都是自己打扫的，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工人打扫了，都外包给家政公司了，学生连学校必要的卫生劳动都不用做了，虽然这种形式也很好，但是毕竟减少了学生的劳动体验和劳动机会。现在劳动教育强调“三全”育人，强调培养全面发展的人，不能仅仅培养会读书的人，这种培养人才的方式对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言较为偏颇。习近平总书记现在这么强调劳动教育问题，表明了中央对劳动教育的态度，这有助于解决存在的“三不”问题，即不会劳动、不爱劳动、不珍惜劳动成果。其实我认为应该有“四不”，我们再继续往下想一下，“三不”问题可能会引起不尊重劳动人民感情、看不起普通劳动者的现象，如果一个人不会劳动、不爱劳动、不珍惜劳动成果，肯定就不会尊重普通劳动者。所以我增加了对待劳动人民感情这一问题，强调尊重劳动人民的劳动成果，要有同理心、共情心。同理心就是可以换位思考，围绕人的感受，例如，我们让别人倒杯水，使用不同的句式，就会有不一样的情感表达。如果是“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服务人员确实会给你倒水，但是这个口气就不对；如果改成“来了几个客人，请您帮忙倒几杯水”，这时候服务人员的感受是不同的，从你的话语中也体现了对普通劳动者的尊重。所以我们说要尊重普通劳动者，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劳动者，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只要参与劳动就会有同理心。如果参加过普通劳动，就会真正认识到做这件事情的价值所在，认识到如果没有这些普通劳动者为我们做这些事情，凡事都要我们亲力亲为，我们是不可能更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一方面是做不好，另一方面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每个人都在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普通劳动者做的事情可能很简单，但是他们用心在做、喜欢做，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就值得我们尊重。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说尊重劳动人民情感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劳动教育中人文关怀的体现。这种尊重普通劳动者，对普通劳动者的人文关怀，也是劳动教育的必然结果。

访谈人：那您认为新时代劳动教育在我国重生的途径是什么？

曾天山：新时代，我们要培养学会共处的人，通过劳动教育让学生学会协作。新时代的劳动教育有磨炼意志、密切协作、集体主义教育、综合育人、了解社会的重要作用。劳动教育是过去教育体系中的一个薄弱环节，但是，劳动教育不能走回老路，要有时代特点，要提倡劳动形式多样化以及不同的劳动形态，劳动形态要包含体力劳动、智力劳动、半体力劳动，等等。所以对大中小学的学生要有不同层次的劳动要求，学生应该逐步提高对劳动的认识。在小学阶段，主要是学生劳动习惯的养成过程，要对其进行体验劳动教育，引导学生在日常化的劳动实践中锻炼，并使其在各种兴趣小组活动中初步体验劳动价值，养成热爱劳动的好习惯；在中学阶段，学生重在认识劳动，学校通过引导学生在思想政治类课程学习、劳动技术类课程学习，以及参与各种社会公益服务、参观职业活动，使之初步认识劳动的基本分工、社会价值、主要形态，初步掌握通用劳动技术；在大学阶段，学生重在理解劳动，进行创造性的劳动，大学生不仅要爱劳动、会劳动，更要“明劳动之理”，深入理解劳动的本质规定、劳动的创造价值、劳动的普遍意义，而且大学生的劳动应该多包含智力成分在里面，例如，好的发明、好的创造、更好的管理方法能使劳动更加简单、容易，使人的劳动强度降低，现在大学生的“双创”“挑战杯赛”就很好地体现了大学生劳动教育的智育成分。新时代的劳动教育要向半体力、半智力甚至要向智育方面去发展，不是那种单纯的体力劳动，而是要发现、探索技术含量高的劳动。新时代要提高劳动的科技含量，提高劳动效率，但不能走向完全技术化，冷冰冰的技术化劳动也不是我们新时代劳动教育的最终目的，新时代的劳动教育要有人文关怀精神。

访谈人：劳动教育我国自古有之，新时代我国的劳动教育是以马克思主义劳动理论为指导的，您认为我国古代的劳动教育观点和马克思主义劳动教育理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二者的契合点是什么，在我国如何实现二者的统一？

曾天山：中国古代是等级社会，而且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古代的生活环境不是太好，所以传统劳动教育主张勤劳和节俭，否则这个家族就难以传续，因而留下了“耕读传家久”的传统。提倡边读书边劳动，例如，曹操和曾国藩这样在中国历史上有名望的人物，都提倡家里的妇女要进行生产劳动，保持勤劳。另外，古代提倡读书，农业社会大家还是希望能够学而优则仕，家贫则读书，所以中国的传统观念就是“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总体观点就是：如果只读书，不知道民间疾苦，不明白何为“粒粒皆辛苦”，即使入仕也不能成为一个好官，所以强调农家子弟要勤劳节俭，懂得民间疾苦，将来做官也做个好官、清官，明确民生所在，而不是作威作福。在中国古代社会，当官以后确实要实实在在去处理与农业劳动相关的事情，例如，以前的县令，身边没有这么多官员，很多事情要亲力亲为，所以那时候官员都要参加实践劳动，计算这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参加抢险救灾，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官员不能不懂民生，不能不懂中国的社会经济状况，所以传统劳动教育要强调节俭、勤劳，读书最好可以从政，不能从政就回家教子弟，同时从事农活。而且中国的特点就是地主和农民是一起干活的，中国的地主是小地主，没有西方那种大庄主，因为中国人口很多，可耕种土地少，所以一般地主经营的范围都很小，而且农活都是季节性的，人们不是常年从事农业劳动，且地主出于少雇用一个劳工的考虑也愿意参加劳动。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形成的中华民族的传统劳动观是：勤劳节俭、学而优则仕、家国天下、耕读传家久。

马克思主义强调的人是全面发展的人，是体力和脑力相结合的人。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以机器化大生产为背景，大工业生产把工人绑在机器上，资本主义条件下产生的生产线、流水线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工人就成为流水线上的“零件”，单独的人不能完全掌握生产全过程，因而人的劳动碎片化，其实就是人的发展被异化了，劳动是被异化的人的劳动，因为机器大生产条件下必须要实现分工，分工才能实现效率。例如，很多工人在车间里只做拧螺丝这一项工作，以这种工作方式工作，工人也只是生产线的一个“零件”。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揭露了在资本主义生产线背景下，工人被异化成为生产线上的一个“零件”的现象，这种情况下工人体力发展得特别好，但智力发展相对落后，因为这种情况就是不需要工人太多智力的投入，工人只需要重复机械的劳动即可。所以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教育观强调教劳结合实现人的体力和脑力高度结合，使人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成为一个幸福的人。马克思强调人的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充分指的是人的潜能，是人的潜能开发的最高限度，自由指的是人可以自主选择，不是被规定的，所以要全面充分自由地发展。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强调教劳结合，教劳结合是实践条件发展唯一的方法。教劳结合有时候我们也理解为知行合一、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其实二者并不完全一样，教劳结合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一种方式，但跟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意义和结果是不一样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解决的更多是认识问题，学的知识要有用，先学完，然后再有用，是这样一个过程，学业、毕业、就业，这是一个有先后顺序的过程。而教劳结合强调的是在教育的过程中体验，不是两个分开的环节，而是合在一起的，从实践中学，教育的过程也是参与社会生活的过程，这和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有很大的区别。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适用范围更广，可以是任何一个环境中的人，但是教劳结合更多适用于学生。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也可以适用于工作人员、领导干部，例如，领导的实践调研、了解基层具体实际情况、把党的基本理论与社会实践结合起来，这些都可以算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范畴。而教劳结合最主要指向的还是学校的学生，是作为培养人全面发展的有效途径，劳动的过程就是教育的过程，教育的过程也是以劳动来体现的过程。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我国曾经搞过半工半读，即半天工作，半天读书，这是很典型的教劳结合，但效果并不是特别好，会存在知识学习破碎化，过去强调学工业基础、农业基础，其实特别实用，是当时实践所需，但是教育效果并不一定很好。所以马克思主义的教劳结合和中国传统的劳动思想有异曲同工的作用，都是通过劳动来磨炼人性。其实孟子也曾经讲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里面所蕴含的思想也是要培养卓越的人、优秀的人才，因而劳动教育对人需要有一个磨炼的过程。

中国传统的劳动教育观与马克思主义劳动教育观有相通的地方，也有不相通的地方。马克思主义的站位更高一些，是从人的全面发展的角度，防止人在工业化社会被异化的一个过程。中国传统的农耕时代强调节俭读书，因为主要就是这两个通道可培养人完善的人格。当时的中国人大部分是农民出身，很少有工人出身，星星点点的工业化使得工人数量很少，马克思所说的异化现象在当时的中国体现得还不够明显。马克思讲的劳动教育是根据在工业化时期人的异化提出的教劳结合方式，因而马克思的劳动教育观念更具有时代性，也更接近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以前讲的劳动思想大多产生于农业社会，所以马克思所讲的劳动教育具有时代特征，毕竟这个时代背景下，我们也确实存在劳动异化的现象，就是因为工业化、生产流水线所造成的畸形发展，所以我们的学校教育也还是工业化的产物。马克思讲的劳动教育是站在人类精神的解放、人的个性化全面发展的角度来看的，看得更长远，考虑的是人类的终极幸福与发展，这些需要通过教劳结合来实现，体脑不能分离，不能一部分人体力特别发达，一部分人脑力特别发达，那是社会畸形的一种表现，这也是马克思对我们劳动教育的积极意义所在。

访谈人：新时代我国劳动教育在整个人才培养体系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曾天山：劳动教育有一段时间地位很高，劳动教育的成果和态度成为衡量学生品德的一个重要标志。恢复高考以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农村经济结构的变化，机械化、包产到户，农村不需要那么多人干农活，这种背景之下学生的劳动教育变得可有可无，劳动教育不是考试的内容，社会生活也不需要了，因此劳动教育就萎缩了，只有个别学校还在坚持。社会变迁和科技进步改变了传统劳动教育的条件，实践中普遍存在劳动教育在学校中被弱化，在家庭中被软化，在研究中被虚化的现象。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解决全面发展人的培养体系问题，但是如果劳动教育仅从途径上考虑还是不够的，依旧存在被弱化的问题。现在有关劳动教育的课程，例如社会实践、通用技术等，和劳动教育是有区别的，学一点技术、做一点手工，这里面有一点劳动教育的内容，但更多的是学习技术，社会实践也多是体验式的实践，去某地走马观花地看看。这种方式不是深入的劳动教育，无法完全体现劳动教育，不设置成专门的课程，效果是难以保证的。现在把劳动教育从途径变成了内容，我个人认为劳动教育变成内容的方式就是要“五育”并举，尽管劳动教育还是一种方法，这部分本质保持不变，但是地位却提高了。过去觉得劳动教育是一个途径、方式、方法，进不了整个育人体系当中，现在劳动教育变成“五育”的内容，这样的地位是和“四育”并行的，变成了全面育人的必然要求。劳动教育作为和“四育”并举的内容，要求劳动教育必须专门化、可考核、可评估。过去被边缘化也是有原因的，劳动教育连一门课都不算，没有实质内容，没有内容只有方法就是比较低位的。现在变成了“五育”之一，那就要求有课程、有内容、有师资、有场地、可评价，劳动教育已经有了一席之地，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进步，表明了劳动教育地位的提升。

德、智、体、美、劳，劳动教育排在第五位，这种排序不代表它的地位是第五位的，劳育和其他“四育”是融合的，不仅对其他“四育”有助力作用和促进作用，自身价值也极其突出，如果没有独特价值就没有独特内容。之所以能形成“五育”并举，劳动教育就一定有其独特价值所在。劳动教育的独特价值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劳动教育是生存生活本能的教育，一个有机体的存活一定要进行能量的交换，获取食物和能量就要靠劳动的手段，要自立，要进行劳动产品交换，例如，生存教育就是在现实生活中的具体表现。二是劳动教育是职业启蒙教育，劳动的过程即是职业启蒙的开端。三是劳动教育联通了“工作世界”或“劳动世界”，劳动的价值是可以交换的，比如咨询业，麦肯锡做咨询服务也成为劳动价值的一个体现。四是劳动教育具有综合育人的特点。其他“四育”独立性相对明显，比如德育，现在的德育有一点虚的成分存在，大家都知道理论概念，但具体落实到行为中是什么样呢？又比如智育，它也做不到综合育人，它培养的是人的综合思维能力，包括体育、美育，其实都达不到综合育人的作用，只有劳动教育才是综合育人，这里面包含教育智慧、教育情感以及劳动之美。从以上这四个特点看来，我认为劳动教育具有其独特的价值和独特的地位。

而且劳动教育还有一个特点，它是一种集体主义教育，我们“四育”里面没有集体教育，其实它包含在劳动教育里面。劳动教育还有一个特点是强调劳动协作，这是一种集体主义教育。我们过去缺这个，因为我们现在考试都是个人化的，德、智、体、美的考试都是个别化的，而劳动教育的考试有可能采取小组或集体赋分的方式进行，更加强调劳动协作，这是真实的工作场景。我们在实际生活中也看到一些天赋很高的人就喜欢单干，结果干不成什么大事。长期以来，我们缺乏集体主义教育的途径，刚好劳动教育起到了弥补的作用。所以劳动教育既是综合育人的过程又具有集体主义教育的意义。例如以前有一种表述方式是德、智、体、美、群，没有说“劳”，“群”代表的就是一种集体主义教育，所以劳动教育涵盖了群育的内容，因而体现出了集体主义教育。

访谈人：劳动教育应该是家庭、学校、社会多方面参与的，但是现在我国很多家庭漠视劳动教育，认为孩子只要学习成绩好就可以，父母竭尽所能做好后勤工作，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您认为学校如何能开展好劳动教育，并将其落到实处？

曾天山：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纽扣”教育，而人生的第一个“纽扣”是由家长家庭来系好的，不是学校，所以强调了家庭作为第一课堂、第一学校、第一老师的作用。劳动教育应该是综合育人的教育，好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我们要培养一个有价值的人，首先要从家庭教育开始，家庭教育不能只是智育、体育或者美育，最重要的应该是德育和劳动教育，德育也不能只是说教，力所能及的家庭劳动、家务劳动，是培养孩子尊重父母、尊重劳动成果、尊重他人、热爱祖国的一个开端。家长首先要做出一个选择，是要培养一个正常的人，还是一个“残疾人”。如果过分强调智育的话，培养出来是一个“残疾人”，甚至是个“危险品”。不知道感恩，没有社会同理心和共情能力，一切自私自利的话，他会变成一个“残疾人”，或者“危险品”。所以我们从培养正常的健康的人的角度来说，要在家庭教育中重视“五育”并举，特别是德育和劳动教育。人生是一个马拉松，是个长期的过程，所以第一步要站得正，正就是心要正、德要正。而劳动教育恰恰是培养孩子要“习惯成自然”。比如说家里来了客人，知道招呼一下，知道倒个茶、倒个水、开个门、说个“你好”和“再见”，这些逐渐会成为孩子的习惯。而这个习惯的养成，刚开始他不知道其意义，后来就明白它的意义在什么地方了。进行这种简单的家庭内部劳动，将来待客待人就很容易了，慢慢就学会社交的礼仪了，这是家庭最初通过劳动教育让孩子参与到社会的互动之中。

访谈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劳动的内涵和内容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例如现在所谓的“网红”，他们收入极高，很多人愿意在网上打赏“网红”，所以想成为“网红”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您是怎么看待“网红”这种劳动的？对于这种劳动的过高收入，您有什么看法？

曾天山：过去我们认为劳动的要素是劳动者、劳动工具、劳动对象，现在资本也参与劳动要素，比如知识产权、数据、营销等都属于劳动的要素。所以现在劳动要素越来越多，“网红”的劳动，只要是正当劳动，能创造精神财富，我们都是应该鼓励的。但是，“网红”、体育界的明星、商界的明星，都存在收入与劳动价值不相符的情况，这种情况对普通劳动者是一种伤害，对学生来讲是一个错误的导向。有时候一个人辛勤劳动一辈子，都不如“网红”一个两分钟视频得来的财富多，这很容易形成急功近利的思想。“网红”过高的娱乐效果和过高收入会让人们产生“一夜暴富”的思想，甚至是一些歪门邪道的想法。

劳动教育要让学生了解社会财富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同时了解社会财富是怎么分配的，自然科学家研究的是怎么创造财富，社会科学家研究怎么分配财富。所以社会科学家历来重视公平的问题，因为公平本身就会创造社会财富。社会两极分化以后会导致社会倒退。现在社会财富急速增加，但是社会收入问题、分配问题还没有解决。其实目前各国都面临这个问题，平均主义可能是一个最直接的解决方法，但是会严重影响动力问题，差距拉得过大又会造成社会矛盾。大家都贫穷或者大家都富裕，其实社会意见会相对较少，而出现贫富差距以后，就会出现社会矛盾和动乱甚至分裂的状况。

所以习近平总书记讲诚实劳动、辛勤劳动、创造性劳动，我认为诚实劳动最重要，社会的基础是诚信，市场经济的基础也是诚信，劳动培养人诚信的性格。随着经济极大的变革，我们社会的分配方式也极大地改变了，比如限薪，包括国企高管的限薪，就是要调节过高收入，国外就是高收入者高税收。现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存在调节高收入的问题，目前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人手里，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普通劳动者收入很低，生活没有保障，大家就都不喜欢做普通劳动者，都想通过做“网红”这种形式走捷径。如果普通劳动者地位没有提升，劳动教育是没有办法开展的，所以现在要提高普通劳动者的收入水平、工资待遇。很多西方国家认识到这个问题以后，提高了国内工人的工资，因而把企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这也是对发展中国家普通劳动者的压榨。社会要调整分配方式，不能完全靠市场经济，因为市场经济有人为炒作的问题，炒作的花销其实最后还是普通劳动者来买单。所以政府要调控，使财富分配更均匀，向普通劳动者倾斜，提高普通劳动者收入，对过度收入进行限制。

访谈人：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关于这个意见您认为最大的特点和重要意义是什么？

曾天山：这次通过的《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很明确地指明了劳动教育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重要内容。而且这次是大中小学一体化建设，可见国家不是局限于中小学生方面的考虑，而是要实现劳动教育全口径，所有的学生都要接受劳动教育，是不同形态不同要求的。大中小学一起进行考虑就是要减少过去不同时期劳动教育过于独立而引起的重复、错位等情况，比如让大学生打扫宿舍，连扫宿舍都要号召吗？这种本该小学生做的事，结果变成了大学生劳动教育的一部分，这是能力差的一种表现。因此，这次的意见一是要强调科学性，建立大中小学不同劳动素养。二是强调可考核性，中考高考都要参考。三是要探索可行性，要有专门的课程、专门的师资、专门的场所、专门的考核来保障，把它落实。这次的力度也前所未有，而且是方方面面的，要有机衔接，分工不同，侧重点不同，来培养一个完整的有劳动素养的人才。最后要考虑劳动科学的发展和劳动学科体系的建设，包括劳动的法律问题、劳动的伦理问题、劳动的健康问题、劳动的保障问题、劳动的体系问题，等等。这些不同层次如何衔接，如何形成一个体系，都值得我们进行开拓性研究。比如，现在大中小学劳动教育如何设计，学校劳动教育和社会劳动教育如何衔接，学校劳动教育和社会劳动怎样融合。所以我认为劳动教育应该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家庭的劳动教育、学校的劳动教育、社会的劳动教育、工作的劳动教育，应该是相互贯通的。日本的劳动教育很成功，值得我们借鉴。人生三件事：纳税、劳动和学习，学习能提升劳动技能，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而创造出更多的社会财富必然要纳税，三者是不可分割的，纳税是贡献也是义务，劳动是途径也是目的，学习是手段，所以这是人生一直在做的三件事。

（编辑：刘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