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分明是祥瑞

从冯保处得到消息，吕芳心中那一丝兴奋如同暗涌的溪流，在心底悄悄流淌。

可他面上却平静如水，嘴角纹丝不动。

在这宫廷之中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他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吕芳缓缓走到西苑玉熙宫大门外，就瞧见了陈晗。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记忆里搜寻着关于这个人的点滴，可却只觉得陈晗极为陌生，仿佛从未在这宫廷里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物。

本朝皇帝喜欢修道，不信钦天监的言论，因而钦天监成了冷落的衙门。

因而吕芳对钦天监的大人们，没有多少印象。

吕芳的目光在陈晗身上打量着，看他那面相，顶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这么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就稳稳地坐在了副监的位置上呢？

这副监的位置难不成是用银子买来的？

仅仅是这一眼的功夫，吕芳的心思转了好几圈。

“你就是陈晗？”

吕芳的声音也仿佛被冰雪覆盖，不带任何喜色。

陈晗恭敬地低下头，腰微微弯着，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

吕芳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半眯着，目光中透着一丝审视，冷冷地询问陈晗：“你可知说谎的下场？”

“知晓。”

吕芳故意晾着陈晗一会儿，给他一些心理压力。

随后他缓缓开口说道：“今年这雪迟迟未下，外面都在传言。

说是奸臣当道，头上无青天，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陈大人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陈晗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陈晗立刻正色反驳，“胡说，这分明是祥瑞。”

“祥瑞？”吕芳狠辣地看向陈晗。

如果陈晗不能自圆其说，进入也只是死路一条，与其让他进去惹陛下生气，倒不如在这里就将他赶出去。

冯保也为陈晗捏一把汗，老天爷啊，他怎么敢这样说。

陈晗说道：“正是祥瑞，只是大家不观星象不知道上天降下的旨意。”

旨意？

陛下每日打坐敬天，难道陛下就没有受到上天给的旨意吗？

吕芳想要用眼神杀死陈晗。

陈晗又说道：“福建沿海等地，出现了一种作物，叫做玉米。

这等作物耐寒耐旱抗风雪，不仅人能吃，牲畜也能吃。”

吕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眼里的刀子褪去，转而变得慈祥。

南方是否出现祥瑞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这种借口，有代表的作物，那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京师里的流言蜚语就不会扯到陛下身上。

陈晗说道：“这等作物出现了好几年，而我等凡人却一直不认识它的作用。

今年上天不降雪，就是为了让大家种植这等作物，知道它的好。”

吕芳终于笑了，露出了连月来难得的笑容。

“小陈大人所言极是，请稍等，杂家去奏请陛下。”

说罢他转身要进玉熙宫。

一旁的侍卫上前搬开厚重的大门，让吕公公进去。

这般厚重的大门让几人一点点搬开，没有发出一点儿咿呀的声音。

陈晗见此，不得不感叹封建皇权的舒适生活。

陛下想要安静，那是连一根针都不能掉在地上。

不久，吕芳出来请陈晗进去。

吕芳叮嘱陈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陈大人可得斟酌。”

陈晗却没有动，他说：“监正大人对下官有恩，如今寒冬虽没有下雪，但也寒风刺骨，也寒意十足，且他刚刚受了一杖，怕是……”

这就要挟上了。

吕芳有些不喜，但也感念陈晗的重情重义。

“你且放心进去。”

陈晗拱手，“多谢您了。”

说罢他向冯保拱手，说道：“劳烦您走一趟。”

冯保被他这般真诚对待，笑道：“你若是算准下雪天，杂家亲自给周监正道歉都使得。”

陈晗微微点头，随吕芳进去。

玉熙宫里面大确实大，却不像“殿”。

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谁家皇帝的办公处这般简陋？

哦，不，不是办公室。

嘉靖皇帝是史上最奇特的皇帝。

上一代皇帝没有留下男丁，因而让旁支的嘉靖上位。

嘉靖上位后，就想要将父亲的灵位放入皇帝的队列里。

群臣不同意。

因而嘉靖皇帝生气不怎么想上朝。

群臣迫于无奈，只能同意了。

嘉靖又想将自己母亲扶正，成为皇太后。

群臣又是不同意，朝堂上争论不休。

嘉靖皇帝直接罢工，将近二十年不上朝。

但即便他不上朝，也能让大明运转如常。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

玉熙宫与其说是皇帝的办公处，不如说是皇帝陛下的居住室。

嘉靖喜欢修道，因而将自己的住处改成了道馆的样式。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香炉正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

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

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正月元日朱厚熜敬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

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忠孝帝君”四个篆字。

陛下这修道走的是正统路子，表足了诚心。

终于要见到历史留名的皇帝，陈晗不由得有些激动。

“你就是陈晗？”

大殿的北面传来一道悠长的声音，如同仙人一般。

陈晗先是震惊，随即面向北面跪下，“臣口见陛下……臣……正是……”

他这般表情正好被精舍里的陛下看到。

这飘飘如仙的声调，陛下练了许久才练成。

陛下心想：果真能吓到人，这小小陈晗怕不是误以为朕是神仙了吧。

“你可知邻近数省的最后一批奏报依然是无雪？”

“臣不知。”陈晗偷偷抬头看向精舍。

吕芳见状，立刻暗示陈晗垂下去。

“莫非你九族都死光了，敢用九族来发誓？”

嘉靖帝的声音里带有些许威胁。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夜观星象推算出正月十五寅时有雪。”

陈晗不但说出了具体的日子，还说出了具体的时辰。

这般信誓旦旦，倒叫人相信他两分。

“陈大人你别藏着了，快将祥瑞详细说说。”吕芳帮陛下提问。

陈晗当即说道：“沿海有一种作物叫做玉米，它的形状独特而迷人。”

陈晗立刻将玉米的形状详细与陛下说。